界门的冬雪落得无声,像给胡杨林盖上了层厚厚的棉被。云姑坐在竹屋的窗边,面前的陶炉上煨着壶热茶,水汽氤氲中,她的身影显得愈发单薄。窗台上摆着个熟悉的竹篮,里面放着苏晚生前常喝的野菊,花瓣早已晒干,却依旧透着淡淡的清香。
“该给桂儿的药包添些防风草了。”她喃喃自语,伸手去够药柜最上层的陶罐,指尖却在半空停住——那里曾是苏晚存放守界令的地方,如今空荡荡的,只剩下层浅浅的灰尘。
青年推门进来,身上带着雪的寒气,手里捧着件新缝的棉袍:“天这么冷,您怎么还坐在窗边?”他把棉袍披在云姑肩上,“小石头刚从雾里回来,说银团的族群在镇界石旁堆了雪狮,说是给您和苏晚奶奶看门。”
云姑摸了摸棉袍的针脚,是桂儿的手艺,针脚细密,还在袖口绣了片小小的胡杨叶:“这孩子,心思越来越细了。”她端起陶炉上的茶,给青年倒了碗,“尝尝,是去年的秋茶,存到现在,滋味更醇了。”
茶水下肚,带着股淡淡的回甘,青年忽然想起小时候,苏晚和云姑也是这样,在雪夜里煮茶,听秦老道讲界门的故事。那时的茶是糙茶,水是雪水,却喝得满心温暖,像此刻唇齿间的余味。
“沈先生的后人派人送画来了,”青年从怀里取出卷画轴,“说这幅《双杨积雪图》,是照着您和苏晚奶奶常坐的那两株胡杨画的。”
画轴展开,雪地里的两株胡杨相依相偎,枝桠上积着厚厚的雪,却依旧挺拔。树下有两个模糊的身影,像是在煮茶说笑,衣角被风吹起,带着种岁月静好的温柔。
“画得真像,”云姑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拂过画中的身影,“那时候她总说,胡杨是最懂守护的,根扎得深,才能站得稳。”
傍晚,桂儿带着新学徒们回来了,每个人怀里都抱着捆干柴,脸上冻得通红,却笑得灿烂。“云姑奶奶,我们在雾里捡了些枯枝,够烧到开春了!”桂儿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镇上刚出炉的糖糕,给您暖手。”
云姑接过糖糕,放在鼻尖闻了闻,甜香混着桂花香,像极了阿桂当年做的桂花糕。“快进来烤烤火,”她招呼着孩子们,“我给你们煮了姜茶,驱驱寒。”
学徒们围坐在火堆旁,听云姑讲过去的事。桂儿捧着姜茶,眼睛亮晶晶地问:“云姑奶奶,苏晚奶奶年轻时,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得很呢,”云姑笑着说,“她第一次独自挡住玄甲兽时,才比你现在大不了多少,手里就握着块守界令,硬是没让异兽往前多走半步。”她指着墙上的同心结,“你们看那结上的红线,就是她当年用自己的头发编的,说要让封印带着人的气。”
小石头蹲在火堆旁,给银团的曾孙喂食。小家伙比当年的银团更活泼,叼着块糖糕,蹦到云姑膝头,用鼻尖蹭她的手,喉咙里发出亲昵的啾鸣。
“它是在跟您撒娇呢,”小石头笑道,“这小家伙跟它太奶奶一样,最黏苏晚奶奶和您。”
云姑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忽然想起什么,从柜里取出个木盒:“这是苏晚留下的守界手札,里面记着她这些年的心得,你们拿去看吧,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手札的纸页已经泛黄,上面除了字迹,还有许多小小的批注——有的是记录灵草的药性,有的是画着异兽的形态,还有的是随手画的笑脸,旁边写着“今日银团又叼来金花草”。
桂儿小心翼翼地翻开,指尖拂过那些娟秀的字迹,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我们一定好好学,不辜负苏晚奶奶和您的期望。”
夜里,雪又下了起来,竹屋的茅草顶被雪压得微微下沉,发出细碎的声响。云姑坐在灯下,缝补着学徒们磨破的袖口,针脚虽慢,却依旧工整。青年走进来,见她还没睡,便拿起件棉衣帮她披上:“天晚了,歇着吧,明天再缝也不迟。”
“睡不着,”云姑放下针线,望着窗外的雪,“总想起刚到界门的时候,我和苏晚挤在这竹屋里,听着外面的风声,心里慌得很。那时候哪敢想,一守就是一辈子。”
“您和苏晚奶奶守得很好,”青年轻声说,“镇上的人都说,有你们在,睡觉都踏实。”
云姑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踏实就好。其实啊,守护哪有什么诀窍,不过是把每天的日子过好,把该做的事做好。就像煮茶,火不能太急,水不能太烫,慢慢熬,才能出味道。”
她起身走到药柜前,取出些晒干的薄荷和野菊,用棉布包好:“这是给周婆婆的养孙女捎的,她总说胃寒,喝这个能舒服些。你们年轻人记性好,替我记着,开春后别忘了给李药婆的后人送些灵草,她的重孙女在学针灸,用得上。”
青年一一记下,忽然发现,云姑记挂的事,桩桩件件都与“守护”有关——不是对抗异兽的惊心动魄,是藏在柴米油盐里的牵挂,是把远方的人都装进心里的温柔。
第二天清晨,云姑起得格外早,拄着拐杖走到胡杨树下。苏晚的坟头积着雪,那株金花草被雪埋住了,只露出点淡淡的紫色。她蹲下身,用手轻轻拂去雪,嘴里念叨着:“你看这雪,下得真好,明年准是个好年成。桂儿他们都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你在那边,也该放心了。”
阳光透过胡杨的枝桠照下来,落在她的银发上,像撒了层金粉。远处,桂儿带着学徒们正在清扫界门的积雪,笑声顺着风飘过来,清脆得像银铃。
云姑望着那片热闹的身影,忽然觉得,苏晚说的没错——界门从来不是关着的,是开着的,开向一代又一代年轻的生命,开向越来越热闹的日子。
回到竹屋时,青年正在煮茶,陶炉上的水汽袅袅升起,带着熟悉的味道。桂儿把刚编好的同心结挂在墙上,红绳上缠着新学徒们的头发,在晨光里泛着鲜亮的光。
“云姑奶奶,喝茶了。”桂儿端着茶碗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递到她手里。
云姑接过茶,吹了吹热气,轻轻抿了一口。茶还是当年的茶,水还是界门的雪水,可滋味里,却多了些新的东西——是年轻人的朝气,是传承的厚重,是她和苏晚用一辈子熬出的,属于界门的味道。
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也不多了,但只要这茶还在煮,这同心结还在编,这界门的故事还在讲,她和苏晚的守护,就永远不会结束。
雪还在下,却不再寒冷。竹屋的灯光透过窗棂,照在雪地上,像朵温暖的花,开在界门的清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