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染绿界门时，秦老托人捎来的胡杨籽终于发了芽。二十来株嫩绿的幼苗挤在陶盆里，茎秆纤细得像绣花针，顶端顶着两瓣圆叶，怯生生地望着这个世界。小石头把它们移栽到界门两侧的空地上，用石块围出小小的苗床，每天早晚都要浇水，比照顾银团的幼崽还上心。
“秦老说，胡杨籽得经历风沙才能扎根，”他蹲在苗床边，看着水珠从叶片滚落，“可咱们这儿没风沙，它们能长好吗？”
青年正在加固界门的木栅栏，闻言笑道：“没风沙有雾露，不一样能养出好树？你看那两株老胡杨，不也长得枝繁叶茂？”他用斧头砍断根歪枝，“等这些小苗长起来，界门就真成胡杨林了。”
苏晚坐在竹荫下，翻看着镇上寄来的信。沈青梧的信里夹着片枫叶，说是文砚在关外写生时捡的，叶脉与界门的胡杨惊人地相似；阿桂的信里包着颗桂花籽，说让种在竹屋旁，秋天就能闻见香；最让她动容的是周婆婆的养女写的信，说祠堂里新增了块木牌，上面刻着“界门守护者”，每逢初一十五，都有人去擦拭上香。
“你看阿桂画的囡囡，”她把信纸递给云姑，上面用毛笔画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踮着脚给祠堂的木牌献花，“都长这么高了。”
云姑笑着点头：“时间过得真快，还记得她刚满月时，阿桂抱来给咱们看，软乎乎的像团棉花。”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赵大哥说镇上要修条路，从古镇直通界门，以后马车就能直接开到石阶下，不用再绕山路了。”
界隙的雾气在春日里格外温柔，银尾鼠族群的竹棚旁新栽了排金花草，花开得正盛，引来成群的蝶鸟。黑熊背着竹篓来换麦饼，篓里装着刚采的春笋，嫩得能掐出水；白鹿的角上挂着串野果，红得像玛瑙，说是谢他们帮忙修补镇界石。
“它们倒越来越客气了。”苏晚接过野果，分给小石头和青年，“以前总觉得异兽是洪水猛兽，现在看来，不过是性子直了些，你对它们好，它们就掏心掏肺地对你好。”
午后，银团叼来片胡杨叶，叶面上用银粉画着幅奇怪的图——许多小小的胡杨籽乘着风，飞向雾的深处，落在不同的地方，生根发芽。它用鼻尖指了指图，又指了指界门旁的幼苗，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啾鸣。
“它是想让咱们把胡杨籽送进雾里？”小石头眼睛一亮，“让界隙也长满胡杨？”
青年摸着下巴：“这主意不错。胡杨耐旱抗寒，说不定真能在雾里扎根。再说有树在，异兽们也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像咱们的竹屋一样。”
说干就干。他们收集了满满一袋胡杨籽，跟着银团往雾深处走。银尾鼠族群派来十只成年银尾鼠帮忙，每只都背着个装籽的小布包，像支训练有素的小队。
雾中的景象与界门附近大不相同，有的地方是茂密的灵草甸，有的地方是嶙峋的怪石滩，还有的地方积着厚厚的腐叶，踩上去软绵绵的。银团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带着他们专挑土壤肥沃的地方走，每到一处，就停下让大家撒籽。
“这里种三粒，”苏晚指着片背风的石坳，“能挡住雾里的寒风。”
“这里多撒点，”青年望着片湿润的洼地，“水汽足，准能发芽。”
小石头则跟着银尾鼠，把籽撒在异兽们的竹棚周围：“让它们出门就能看见树。”
撒到镇界石附近时，蝶鸟族群忽然飞来，翅膀上沾着金花草的花粉。它们落在胡杨籽上，用喙轻轻啄了啄，花粉便裹在了籽上，像是给种子镀了层金。
“这是给种子施肥呢。”云姑笑着说，“蝶鸟的花粉能让植物长得更快。”
黑熊不知从哪儿扛来块巨大的石板，放在镇界石旁，用爪子在上面刻了个歪歪扭扭的“杨”字，显然是想让胡杨籽记住这里。
夕阳西下时，他们终于撒完了最后一袋籽。回程的路上，小石头忽然发现，许多撒过籽的地方已经冒出了小小的绿芽，显然是蝶鸟的花粉起了作用。
“它们长得真快！”他兴奋地数着芽尖，“说不定下个月就比我高了。”
回到界门，竹屋前的石桌上放着个熟悉的帆布包，是赵大哥留下的。打开一看，里面除了镇上的特产，还有本厚厚的册子，封面上写着“人间回信”。
翻开册子，第一页是周婆婆的养女写的：“祠堂的木牌被孩子们擦得发亮，他们说长大了也要去界门，像你们一样守护大家。”
第二页是阿桂的囡囡画的画，歪歪扭扭的界门旁，站着三个小人，旁边标着“苏晚姐”“云姑姨”“大哥哥”，还有个更小的人，写着“我”。
第三页是沈青梧的字：“画坊的孩子们画了幅《胡杨成林图》，说要等界门的胡杨长到能遮天蔽日时，挂在界门的石壁上。”
后面还有李药婆的药方、孙大爷的谷种培育法、文砚的写生稿……整整一本，都是来自人间的牵挂。
“他们把咱们的事，都记在心上了。”云姑的声音有些哽咽。
苏晚合上册子，放在守界令旁边。月光透过竹帘照进来，给册子镀上了层银辉，与令牌的金光相互映衬，温柔得像化不开的春水。
她忽然想起那些被撒进雾里的胡杨籽，它们会在陌生的土地上扎根、生长，最终连成一片森林，像界门旁的胡杨一样，守护着那里的生灵。而这本“人间回信”，就像撒在他们心里的种子，让他们知道，无论守多久，走多远，身后永远有人记挂着，盼望着。
夜里，雾中飘来新的金灯，每盏灯上都画着小小的胡杨苗，旁边还用银粉写着“快快长”。银团带着孩子们在灯影里嬉戏，蝶鸟在灯间穿梭，翅膀的荧光与灯光交织，像场盛大的庆典。
苏晚望着灯海，忽然明白，所谓守护，不过是把种子撒向远方，把牵挂藏在心底，让爱与责任，在不同的土地上，以不同的方式，生根发芽，代代相传。
界门的风拂过胡杨幼苗，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回应远方的祝福。苏晚知道，胡杨籽的旅程才刚刚开始，他们的守护也远未结束，但只要这份双向的牵挂还在，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雨，他们都能笑着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