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冰风峡谷的瞬间,仿佛一步从极寒踏入了幽冥。
谷外那片环形山谷死寂得令人心悸。中央的寒潭墨黑如深渊,水面浮着一层凝而不散的乳白寒气,将天光都晕染得朦胧惨淡。最诡异的是声音——或者说,是声音的彻底消失。连衣袂摩擦的窸窣、呼吸的微响,都被某种无形之力吞噬了,只留下心跳在耳膜上擂鼓般的重响。
“九窍寒潭。”木婉清的传音在神识中响起,轻得像是怕惊醒什么,“潭水重若水银,触之即冻。”
江澈的目光掠过寒潭边缘时骤然凝住。冰面上散落着三具人形冰雕,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姿态:一人前冲,一人结印,一人转身欲逃。透过晶莹冰层,能看见他们脸上凝固的惊恐,以及内部已完全结晶化的血肉骨骼。
“五十年前那支队伍。”木婉清的声音压抑着,“两名融天初期,一名神行巅峰,想趁玄冰蛟午休时盗莲……全留在这里了。”
江澈蹲身,指尖轻触冰面。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顺着指尖窜上来,更让他心惊的是冰层中残留的那丝气息——不止是寒冰之力,其中蕴含着某种更高层级的“法则纹路”。玄冰蛟对冻结之道的领悟,已接近造化门槛。
“等午时。”他起身,眼神沉凝,“按姜前辈说的做,一刻都不能差错。”
三人退至山谷边缘一处天然冰窟。木婉清在洞口布下隐匿阵法,洒上特制药粉。江澈盘膝调息,瀚海流硬撼极寒吐息的反震仍在经脉中隐隐作痛。苏芸服下丹药,脸色因连续施展镜花水月而苍白。
死寂中时间流淌得格外缓慢。一个时辰将尽时,寒潭水面终于漾开涟漪。
巨大的阴影从墨黑深处上浮。
冰蓝色蛟身破水而出,每一片鳞甲都折射着森冷天光。三十丈长的身躯盘踞潭心,纯白无瞳的双眼如两轮冰月扫视山谷。它昂首,无声的龙吟化为神识波纹荡开,扫过冰窟时略有停顿。江澈体内混沌真意悄然流转,将三人气息裹入一片虚无的灰色之中。
玄冰蛟的白色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最终归于沉寂。它绕着中央那株晶莹莲花缓缓游动三圈,每游一圈便喷出一口本源寒息。冰蓝色气息渗入潭水,在莲花周围凝成无数细密丝线,构成一张隐形的警戒网。做完这一切,它低吼一声,庞大身躯化作流光,扎入潭心一处深不见底的旋涡。
“走!”
避水珠撑开的淡蓝气泡包裹三人沉入寒潭。
重。这是江澈最直观的感受。即便有避水珠隔绝,潭水那水银般的质感仍透过光幕传递进来,压迫着每一寸肌肤。更麻烦的是神识被大幅压制,只能延伸出十丈范围。
“那些丝线。”苏芸传音示警。她双眸泛着淡银月华,能清晰看见冰蓝丝线中流淌的恐怖冻结之力。
江澈双手虚按,混沌真意在气泡前方凝成一道缓缓旋转的灰色气旋。丝线触碰到气旋边缘,并未被破坏,而是被暂时“同化”吞噬,待气泡通过后又悄然还原。这精细操控耗神极巨,他额间渗出细密汗珠。
下沉。五十丈,一百丈,两百丈……
避水珠的光芒开始黯淡。时间过去近半时,下方终于出现了那株莲花的根茎——粗如水桶,深扎淤泥,九颗乳白莲子环绕莲蓬,其中三颗已微微颤动,莲衣浮现出即将脱落的细密裂纹。
成熟就在顷刻。
苏芸眼中燃起希望。
就在此时,江澈心脏毫无征兆地剧烈一跳!与此同时,苏芸的传音带着惊悸在他识海炸开:“右下方!”
二十丈外,幽暗潭水中静静悬浮着一物。
那是一具通体透明的冰棺。
棺长两丈,棺壁晶莹如最纯净的水晶。棺内平躺着一人,身着古朴青衫,面容栩栩如生,仿佛只是沉睡。但让江澈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冰棺表面刻满的密密麻麻的灰色符文——那些扭曲如活物的纹路,与囚天殿功法中流淌的死气同源!
更诡异的是棺中人的眉心。
那里有一道极淡的、几乎要消散的紫金色竖痕。那形态,那隐约透出的本源气息……与江澈自己眉心封印内的“命魂之威”,何其相似!
“天衍宗长老制式……”木婉清的声音在颤抖,她盯着棺中人胸口的衍天徽记,“三千年前,天衍宗有一位长老在探索秘境时失踪,宗门秘录只记为‘陨落于险地’……”
江澈的目光落在棺中人交叠的双手间。那里握着一块非玉非石的暗色残片,形态古拙,表面流转着与灰色符文对抗的微弱清光。虽然并非他熟悉的某种事物,但残片中透出的气息……竟隐隐与他丹田内某种沉睡的力量产生共鸣。
冰棺底部,一行古篆小字刻入寒冰:
“镇魂于此,以待后来。破棺之日,劫始之时。——囚天·锁魂殿主阴无命 封”
锁魂殿主!阴无命!
三千年前,这位囚天殿的殿主级人物亲自出手,将一位天衍宗长老封印于此?镇魂……以待后来……这“后来”指的是谁?棺中人眉心的竖痕,自己封印中的“镇魂”本源,还有棺底那句充满宿命感的留字——
江澈忽然明白了什么。
囚天殿寻找的从来不止是他。他们搜寻一切与“镇魂”相关的人与物,封印、研究,以期破解蚀魂族血脉深处的禁咒。棺中人是上一个猎物,而自己……就是阴无命等待的“后来”?
“嗡——”
怀中有物骤然发烫!
不是那块残片,而是江澈贴身收藏的、得自太史燎的那枚古朴玉简!此刻玉简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表面浮现出与冰棺残片同源的清光纹路!
几乎同时,棺中人手中的残片也亮了起来!
两道清光隔棺呼应,在死寂的潭水中荡开一圈无声的涟漪——
“吼————————————————!!!”
潭底深处,仿佛来自九幽的暴怒龙吟轰然炸响!
玄冰蛟被惊醒了!
墨黑潭水瞬间沸腾——不,是冻结前的疯狂涌动!恐怖的寒意自下而上海啸般席卷,避水珠光幕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细密裂纹蛛网般蔓延!
“采莲!”江澈的吼声在剧烈震荡的水中破碎。
但已经来不及了。
“嗤!嗤!嗤!”
三道灰黑死气锁链破开头顶冰面,如毒龙般贯水而下,直刺三人要害!锁链之后,三名黑袍人影鬼魅般坠入寒潭——正是那三名囚天殿修士!
他们竟摆脱了金焰神雕,在此刻现身!
时机毒辣到极致。玄冰蛟暴怒苏醒,江澈三人因冰棺秘密心神剧震,避水珠濒临破碎——所有不利因素叠加的瞬间,杀局降临!
江澈重水剑出鞘,剑身裹挟玄元重水焰的幽蓝寒芒,斩断一道锁链。苏芸身化月光碎影,在狭窄空间内腾挪,险险避开第二道。木婉清扬手撒出一把青翠种子,种子遇水疯长,纠缠住第三道锁链。
但这刹那的耽搁,已足够毁灭降临。
玄冰蛟冲破潭底旋涡,纯白眼眸中燃烧着被亵渎领地的滔天怒焰。它根本不分敌我,在它眼中,所有闯入者都该化为寒潭永恒的冰雕!
“人类……死!!!”
生涩却饱含法则之力的龙语响彻潭底。
巨口张开,不再是吐息,而是喷涌出一整条冰川!
实质化的寒冰洪流裹挟着冻结空间的绝对零度,将所经之处的潭水瞬间凝固成实心冰柱。这道攻击覆盖了整片区域——江澈三人、囚天殿三人、甚至那具冰棺,全部在毁灭的轨迹之中!
避水珠光幕轰然破碎!
刺骨潭水夹杂着冻结万物的寒意瞬间淹没三人。江澈只来得及将混沌真意催动到极致,在体外形成一层薄薄的灰色屏障,同时一把抓住身旁苏芸的手腕。木婉清尖叫一声,被寒流边缘扫中,左腿瞬间覆上一层白霜。
囚天殿三人显然也预料不及。为首的黑袍人怒骂一声,周身死气爆发,在寒流中撑开一片灰色领域,但领域正被急速冻结压缩。另外两人各施手段,一道惨白骨盾、一面魂幡疯狂旋转,勉强护住周身。
而冰棺,在寒流冲击下表面符文狂闪,竟未被冻结,反而清光大盛,与玄冰蛟的寒冰法则形成短暂对抗!
三方——不,四方势力在这墨黑寒潭深处,被玄冰蛟无差别的暴怒一击,卷入了一场猝不及防的、生死一线的绝境乱战!
潭水还在不断凝固。可供活动的空间飞速缩小。上方是厚达百丈的冰层,下方是暴怒的六阶巅峰蛟龙,周围是虎视眈眈的囚天殿死士,身旁是濒临冻结的同伴。
江澈握紧苏芸冰凉的手,混沌真意在体内奔腾,四种火焰在丹田咆哮。他看向那株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九窍玲珑心莲,又看向清光越来越盛的诡异冰棺。
绝境之中,必须做出抉择。
而冰棺中,那沉睡三千年的天衍宗长老,眉心的紫金竖痕,似乎微不可察地……亮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