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枫坐在滨城规划设计研究院的会客厅里，前台为他端了杯茶水，并送上企业样本。
第二页是公司管理层介绍，除了行政后勤，公司有五大设计部，江逸是景观设计部的总工兼副主任；时尚锐利的短发，目光平静中透着儒雅；他出生在西北的一个小县城，父母亲戚无一人走出县城；他本科大学虽然一般，研究生却在北大就读；公司样本里罗列的获奖项目中有三项都有江逸的名字，三十岁不到就被破格提拔为总工，娶了背景雄厚，且个人素质一流的本地姑娘甘露为妻，算是个真正的成功人士。
赫枫从头翻到尾，公司风貌展示页有两帧图片有江逸的身影，身材挺拔，气质卓越，和甘露很般配，连那傲娇的眼神都和她如出一辙。
转角案，吕超之死，刘姵被杀，这三起案件都与甘露有着这样那样的牵扯；事实上江逸除了在转角案现场不远的海天会馆出现过，并与陆希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关联外，他与这些案子并没什么直接关系，这也正是他一直没有惊动他的主要原因。
甘露与这几起案子有牵扯，却没直接关系，如果把江逸放在这一系列的案子中呢……
对陆希的事江逸完全可以置之不理，静待警察上门询问，而他却主动出手了。
他用手指沾着茶水把几案子重新排列，交叉组合，直到字迹渐渐模糊。
动机是什么？杀人动机也不过那几种，没有一种能说得通。
“抱歉抱歉。”来人推门进来，连声道歉。
江浩是景观设计室的主任，四十出头，十分持重。
“是我叨扰了。”赫枫伸出手。
“你是来问陆希上司的事？江逸跟我提了两句，真是世事难料，那么年轻。”江浩手指在头顶梳梳大背头，哂笑，“她的确是我托给江逸的，每年都有不少这样的男生女生找到我，只要有机会，我一般乐意帮这个忙，莫欺少年穷嘛，你知道他们中哪个会一飞冲天。”
“陆希是通过什么渠道认识你的？”赫枫问。
“这我还真说不好。”
赫枫心里咯噔一声，“怎么说？”
“设计院年轻人多，我又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出去吃饭消遣，人带人，来几次，就认识了。”
“这么肤浅的关系你就能给她找工作，那你还有清静日子过嘛？”赫枫语气真诚，却没掩饰那一分嘲讽。
江浩不可能听不出来，他脸色阴了一下，讪笑着，“我喜欢努力的人，再说为什么不帮呢，不过一个实习机会，能不能成还看她自己，听说她表现不错。”
经不住赫枫的旁敲侧击，江浩总算把认识陆希的时间线理清楚了，大约今年八九月份，设计院迎新酒会后去KtV，他第一次见她，后来又见过两次。
“这么说江逸也认识她，她想去益邦为什么不直接找江逸。”
“呵呵，江逸不喜欢热闹，十次有八次都找理由拒绝参加，自然没机会认识。”
“你托给江逸，江逸又去托城建部副部长，副部长又托他老婆，这可不是顺手而为之的事。”赫枫一脸玩味地望着江浩，“她得多大造化。”
“是吗，这我还真不知道，我以为他会找他老婆，益邦他老婆还是可以说上话的，”江浩啧了下牙花子，“也怪我没想周到，我是男人，也不得不承认，江逸是难得的好老公，为了避嫌他也不能找甘露帮这个忙呀，哎。”他懊恼不已。“不过你真想多了，”他想笑，却只是颧骨的两坨肉抖了一下，“因为江逸老婆在益邦，而且还能说得上话，我才给江逸打了声招呼，没想到倒给他添这么大麻烦。”
“是陆希主动要求去益邦的吗？”
江浩挠挠无毛的头顶，“这我倒想不太起，好像大家正好说到益邦。”
“她是学机械的，为什么你不让她来你们院。”
“我们院今年新人已经满员。”他狡黠地笑起来，“再说姑娘家干个金融投资多好，天天趴图板多没意思。”
“江逸在吗，我也想见见他。”赫枫说。
“这可不巧，”江浩摊摊手，“他最近犯了颈椎病，会议结束他就去医院了，可以打电话让他回来。”
“算了，”赫枫站起来，“我再找时间过来。”
前台将他送到门外，正午的太阳从头顶照下来，他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他闭了会儿眼睛，掏出手机又回到大厅，把陆希的照片翻出来递到前台面前，“这个人来过吗？”
这是一张从档案上抠下来的证件照，板正的直发，扣得整整齐齐的衣领，很生涩。
前台皱皱眉头。
赫枫又调出一张生活照，化着淡妆，神情虽然还有些拘谨，却已经有了职场白领的傲娇。
前台眉头突然松开，“来过来过，来找小江总。”
“什么时间？”
“上月底，我记得很清楚，我正在做报表，可惜时我们这儿监控只存十天，因为是找小江总，我印象很深，上身是黑色小西装，下身是黑纱长裙，幼稚可爱风。”前台指指陆希的那张生活照，讪讪地，“人一入职场就不一样。”
这个结果恰好补充了他的疑问，陆希来找过江逸，但江逸没有理会，她这才转而求助江浩。
设计院大院紧临路边，除了大院里不多的停车位，两侧胡同都停着设计院的车；赫枫发动车，慢慢穿过胡同，一扭头正看见江逸的奥迪。
转角案中海天一色住户家所有的车交警都过了一遍，当时他看过记录，对这辆车他有印象，八成新的奥迪A6，很适合江逸的身份。
江逸撩拨了一下，却又拒绝与他见面，但可以想象结果就如江浩所说的，天衣无缝，找不到任何漏洞。
他的脚慢慢松开油门，又倏地踩住，他想起设计院办公大楼正面那一排空出的车位，显然那是设计院特权阶层的位置，江逸难道还不够格把车停在那个位置？
他去医院为什么不开车？
……
刚走进刑侦大楼，等在门口的小王就迎上来，“刘鲲鹏夫妇跟着刘明阳一块来了，还说如果要问，就一起问。”
“那就一起呗。”赫枫说。
因为刘鲲鹏夫妇参加，询问安排在会议室。
刘鲲鹏看见赫枫进来，主动亲切地打招呼，“……上周明阳的表妹还说到你，关青，你们一个院长大的，还有印象吧。”
赫枫点点头，没有接话。
刘鲲鹏表情尴尬了一瞬，脸色冷下来。
“哎哟，我们又不是凶手，明阳跟那个叫刘姵的打交道，完全是为了崔笑，崔笑很不错，我们也喜欢她，准备这周请她到家里吃饭。”刘明阳妈妈爽朗地宣布。
刘鲲鹏接过话头，“现在外面都在传小道消息，说是我把项目消息给那个叫刘姵的，简直是笑话。”
“刘主任，你们一家三口和崔笑吃饭那天遇到什么人了吗？”赫枫直接问。
“我……”刘鲲鹏的眼角跳了一下，“怎么是崔笑，她又怎么了？”
“你只需要回答就行。”赫枫说。
刘鲲鹏脸色倏地难看起来，他停了片刻，还是回答道，“我们那天好像就和良行长夫妇，还有工业总局的严明良副局长打过招呼，应该就他们俩吧。”
“还有小吉，”刘夫人用手肘怼怼刘鲲鹏，小声说，又转过头，“市秘书办的吉春，吉秘书，我在去卫生间的时间和她遇到，我们说了几句话。”
赫枫把视线投向刘明阳。
刘明阳一脸灰败，有气无力地说，“我有一个高中同学，也带着女朋友和他父母吃饭，我们也在休息区聊了两句。”
“看见崔笑和什么人说过话吗？”
“没看见，她除了上过一次卫生间，基本没动，她很紧张 。”刘明阳说。
“她有什么紧张的，我们可没给她脸色。” 刘夫人面带怒气，恨铁不成钢地说。
刘鲲鹏息事宁人地挥挥手，“明阳和刘姵才认识几天，我虽没见过刘姵，投资圈的女高管我认识不少，明阳能是她们的对手吗；你们找到上级领导，他们又一层层地查下来，在领导眼里我成了口风不紧引起不正当竞争的祸头子，说起来最冤枉的就是我……”他厌恶地盯了眼刘明阳。
“除了打招呼的这几个人，你们还看到其他熟悉的人吗？”
刘夫人迟疑地说，“应该是没有，他们认识不认识我们，我们就不知道了。”
“刘主任，您是发改委主任，明年的两个项目你心里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吧。”赫枫笑着问。
刘鲲鹏哼笑一声，“在你面前我说虚话没什么意思，打听消息的人年年都不少，各种小道消息也不绝于耳，但所有的都是猜测，连我都不敢说哪条消息是真的，那丫头怎么会知道，我觉得你们的调查方向不对。”
“如果不对，她怎么会被杀？”赫枫没看他，轻声说。
“像那种急功近利的女人，谁知道她惹了哪路神仙，你们不能抓着明阳一个人挖，我听明阳说，那女人认识了不少和明阳一起玩的人。”
“刘主任，依你看这两个项目会是个什么章程？年终岁尾，这个时候你们不可能一点方向都没有。”
“我们昨天也在私下议这件事，”刘鲲鹏沉吟一会儿，没有隐瞒，“赫书记是我的老上级，我就直说了，我觉得你可以看看海都的新城市规划。”
赫枫在陆希给刘姵查的文件里也看到城市规划。
他不动声色，“这话你在刘明阳面前也提到过吗？”
刘鲲鹏后悔地蹙起眉头，“没有，从来没有，我虽然在发改委，一切也要看领导的意图，按我的经验，这种事最好别瞎猜；这还是刘姵的事引起大家的关注，这才免不了议论几句，不代表任何意义。”
“刘主任，你和夫人先出去，我有几句话想问问刘明阳。”赫枫说。
“有什么话我们不能听？明阳胆子小，你不能吓唬他。”刘夫人倏地站起来。
赫枫淡淡地看着她。
“行，那我们出去，明阳，知道的就说，没什么可怕的，不知道的也不能瞎说，知道吗。”刘鲲鹏拉着夫人往外走，一边回头叮嘱。
刘明阳舔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发抖，“你们想问什么？”
“你和刘姵吃饭那晚遇到什么熟人了吗？”
“没有，绝对没有。”刘明阳急得直摆手，“真的，我没骗人。”
赫枫伸手往下压压，“不用紧张，刘姵去过洗手间吗？”
“去过。”
“几次？”
“一次。”
“时间特别长？”
刘明阳眼睛突然一睁，“你怎么知道，她来那个了，给我发了条微信，我让旁边的服务员把包给她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