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的尽头,是被无尽黄沙取代的炽热世界。
烈日高悬,如同熔金的火球,无情地炙烤着下方连绵起伏的沙丘。热浪扭曲着空气,使得远方的景物如同在水中摇曳,模糊而失真。风卷起细沙,打在脸上带着轻微的刺痛,天地间只剩下一种单调的、令人窒息的枯黄与死寂。
师徒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沙海之中。脚下的沙砾滚烫,每一次抬起都带起一蓬灼人的热烟。即便有玄奘佛光护持,隔绝了大部分酷热,但那无处不在的干燥与辐射般的热力,依旧让人感到口干舌燥,精力飞速流逝。
孙悟空烦躁地扯了扯衣领,虽然他早已寒暑不侵,但这般恶劣环境依旧让他心情不佳:“这鬼地方,比那火焰山也差不了多少!连个鸟毛都看不见!”
陈默默不作声,只是小心地运转着佛力,保持着一丝清凉意,同时混沌之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这片沙海给他的感觉并非简单的死寂,沙层之下,似乎隐藏着某种极其微弱、却遍布极广的沉睡意识,如同一个蛰伏的巨兽,令人隐隐不安。
玄奘步履平稳,僧鞋踏在沙地上,几乎不留痕迹。他目光平和地望着前方那似乎永无止境的沙丘,手中佛珠不疾不徐地捻动着,仿佛这能烤焦一切的酷热与他无关。然而,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并非源于身体的不适,而是某种灵觉上的警示。
“师父,您看那边!”忽然,陈默指着右前方远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
只见在那热浪扭曲的视界尽头,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奇迹般地浮现!那不是海市蜃楼常见的模糊影像,而是极其清晰——茂密的棕榈树林环绕着一弯如同蓝宝石般清澈的月牙泉,水波荡漾,甚至能看到泉边有几只羽毛鲜艳的鸟儿在嬉戏饮水!诱人的水汽与清凉感仿佛隔空传来,与周遭炼狱般的环境形成了极致对比。
“嘿!有绿洲!”孙悟空眼睛一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正好去讨碗水喝,歇歇脚!”
他说着就要腾空而起,向那绿洲飞去。
“悟空,且慢。”玄奘却出声制止,他凝视着那片逼真的绿洲,眉头微蹙,“此景过于完美,出现得也过于突兀。沙海之中,幻象丛生,需得谨慎。”
孙悟空按下云头,挠挠头:“师父,您是说那是假的?可俺老孙瞧着挺真啊,连水汽味儿都能闻到点儿!”他的火眼金睛运转,仔细看去,却见那绿洲依旧真切,甚至能看到水面下的沙石,不似幻术。
陈默也凝神观察,混沌之瞳中,那片绿洲散发着浓郁的水灵之气与生命能量,似乎并无破绽。但他识海中的心灯,却微微跳动了一下,传来一丝极细微的警示。
“真亦假时假亦真。”玄奘缓缓道,“有些存在,最擅以真乱假,诱人深入。此地沙海茫茫,若真有如此丰沛水脉,岂会毫无生灵踪迹?连最耐旱的沙蝎毒虫都未见一只,不反常么?”
经此一提,孙悟空和陈默也察觉到了异常。的确,这片绿洲美得不像真的,而且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得诡异。
“那…咱们不过去了?”孙悟空有些犹豫,那泉水看起来实在诱人。
玄奘沉吟片刻,道:“眼见未必为实。你且分身过去一探,本体留在此处。”
孙悟空闻言,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声“变!”,顿时化出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分身。那分身嘻嘻一笑,一个筋斗便朝着绿洲方向飞去。
师徒二人凝神观望。
只见那分身迅速接近绿洲,毫无阻碍地穿过棕榈树林,落在泉边,甚至弯腰掬起一捧泉水,作势欲饮。
一切看起来都无比正常。
然而,就在那捧泉水即将触及分身的嘴唇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清澈见底的月牙泉水面,猛地剧烈波动起来!原本倒映着的蓝天白云瞬间扭曲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巨大无比、由无数细密沙粒组成的、狰狞丑陋的口器!口器深处,是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与此同时,周围那“茂密”的棕榈树林、 “嬉戏”的鸟儿,乃至整个“绿洲”,都如同褪色的画布般剧烈扭曲、消散,还原成本来面目——那根本不是什么绿洲,而是一片相对平坦的沙地,中央是一个巨大的、伪装的极好的流沙陷阱!那“泉水”正是陷阱中心不断旋转的、粘稠的沙涡!
孙悟空的分身猝不及防,瞬间就被那巨大的沙涡口器吞没,连挣扎都来不及,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毫毛被毁了!
“好家伙!果然有诈!”孙悟空本体又惊又怒,幸好听了师父的话,不然遭殃的就是他自己了!
那流沙陷阱吞了分身,似乎意犹未尽,沙地剧烈翻涌,发出沉闷的咆哮声,一个巨大无比的、形似环节昆虫、却完全由黄沙与坚硬甲壳构成的恐怖生物,缓缓从沙海之下抬起了部分身躯!
其体型之大,堪比小山!无数节肢在沙中滑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它没有眼睛,头部只有那张不断开合、滴落着具有强烈腐蚀性粘液的巨大口器,锁定了远处师徒三人的方向,散发出贪婪与暴戾的气息!
“是沙海魔虫!而且成了气候!”陈默脸色凝重,认出了这种只在上古典籍中记载的凶物。此虫常年蛰伏沙海之下,最擅制造幻象,诱捕生灵,吞噬一切!
“妖怪!敢骗你孙爷爷!吃俺老孙一棒!”孙悟空大怒,掏出金箍棒就要冲上去。
“悟空,且住!”玄奘再次制止,“此虫乃此地沙海精气所钟,与整片沙漠几为一体,蛮力难以彻底灭杀,反而可能引来更多麻烦。我等绕开便是。”
然而,那沙海魔虫似乎被激怒了,或者说,师徒三人身上那磅礴的生机对它而言是难以抗拒的诱惑。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庞大的身躯猛地钻入沙中,下一刻,三人周围的沙地如同沸水般翻腾起来!
无数道巨大的沙浪冲天而起,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试图将三人彻底吞没!沙浪之中,更夹杂着魔虫那具有强烈腐蚀性的毒液!
“师父小心!”陈默低喝一声,琉璃心灯光芒大放,化作一道七彩光罩护住三人,那腐蚀毒液溅射在光罩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阵阵青烟。
孙悟空则怒吼着挥舞金箍棒,将涌来的沙浪不断击碎打散,暗金色的混沌之力爆发,暂时抵御住了流沙的吞噬。
但那魔虫潜行于沙海之下,神出鬼没,不断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发动攻击,掀起更大的沙浪。它似乎能调动整片沙海的力量,攻势无穷无尽,而师徒三人的力量却在不断消耗。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孙悟空打得憋屈,他的力量刚猛无俦,却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难以伤及那魔虫根本。
玄奘立于原地,任凭周围沙浪滔天,我自岿然不动。他观察着魔虫的攻击模式与能量流动,忽然开口道:“此虫依沙而生,借幻惑心。破其幻,断其根,方可制之。”
他看向陈默:“陈默,你之心灯,可照破虚妄,定心宁神。可能感应到此虫本体藏匿之处及其与沙海能量连接之节点?”
陈默闻言,立刻闭目凝神,将混沌之瞳与琉璃心灯的力量结合,感知力如同水银泻地般向下渗透,穿透层层沙浪,追寻着那魔虫的本体与能量脉络。
沙海之下,能量混乱而庞杂,那魔虫的气息几乎与整片沙漠融为一体,极难分辨。但陈默静心凝神,心灯之光如同黑暗中的指针,渐渐锁定了一股不断移动的、贪婪而古老的意识核心,以及几处它汲取沙海精气的关键节点!
“找到了!师父,东南方三百步沙下,是其主节点之一!”陈默猛地睁眼,指着一个方向。
“好!”玄奘颔首,并未亲自出手,而是对孙悟空道,“悟空,攻其节点,乱其根基!”
“得令!”孙悟空早已等得不耐烦,闻言大喜,看准方向,金箍棒瞬间暴涨,化作一根通天巨柱,携着崩山裂地之威,狠狠砸向陈默所指的那片沙地!
轰隆!!!
沙海剧震!如同发生了猛烈的地震!无数沙砾被恐怖的力量震得冲天而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沙坑!
沙坑底部,并非柔软的沙层,而是露出了坚硬的、闪烁着土黄色光芒的岩层,岩层之上,刻画着一些古老的、与魔虫气息相连的天然符文!此刻,这些符文在金箍棒的轰击下,剧烈闪烁,明灭不定!
“嘶——!!!”
一声痛苦而暴怒的嘶鸣从沙海深处传来!周围翻涌的沙浪瞬间减弱了大半,那魔虫的气息明显变得紊乱起来!攻击它的能量节点,显然比直接攻击它本身有效得多!
“西北方五百步!还有一个!”陈默再次指引。
孙悟空毫不迟疑,又是一棒狠狠砸下!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另一个能量节点被破坏!
那魔虫彻底陷入了疯狂,却又因为根基受损而变得虚弱,潜行在沙海下的身躯不断扭曲,掀起混乱的沙浪,却再也无法形成之前那般有组织的围攻。
“师父,它想逃!”陈默感知到那魔虫的意识中产生了畏惧,正试图向沙海深处潜遁。
“阿弥陀佛。”玄奘缓缓开口,声如梵钟,这一次,他不再是防御或指点,而是主动出手。
他并未施展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只是双掌合十,口中诵念起一段《楞严咒》中的静心破魔真言。声音不高,却蕴含着无上智慧与定力,每一个音节都化为实质的金色符文,如同雨点般落入翻腾的沙海之中。
这些符文并非攻击魔虫肉身,而是直击其那依赖幻惑与贪婪而存在的意识核心!
那沙海魔虫最擅迷惑人心,其弱点亦在于此。在玄奘那蕴含着洞悉本源智慧的梵音之下,它制造幻象、放大欲望的能力被极大克制,那混乱狂暴的意识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嘶鸣声变得越来越微弱,充满了痛苦与迷茫。翻腾的沙海渐渐平息下来。
最终,那魔虫彻底放弃了抵抗与逃跑,庞大的身躯缓缓从沙海中浮现出一部分,那狰狞的口器不再开合,而是无力地搭在沙地上,发出细微的、如同哀鸣般的呜咽声,巨大的身躯微微颤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慑与净化。
玄奘停止了诵经,目光平静地看着那失去凶性的魔虫,淡淡道:“痴念惑心,贪噬成性,终招祸端。望你此后好自为之,莫再徒造杀孽。”
那魔虫似乎听懂了,庞大的身躯缓缓沉入沙中,消失不见,只留下那片被搅得天翻地覆的沙地,以及几个被孙悟空砸出的巨大沙坑,证明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
沙海再次恢复了死寂,但那种令人不安的蛰伏感却减轻了许多。
孙悟空收起金箍棒,喘了口气:“这虫子倒是皮糙肉厚,打得俺老孙手都麻了!还是师父厉害,念段经就收拾了!”
陈默也松了口气,心中对师父的佛法修为更是敬佩。
玄奘微微摇头:“非是经文厉害,而是心念之力,恰能制其根本。万物相生相克,如是而已。”
经此一役,师徒三人更加小心。他们绕开了那片区域,继续西行。
然而,他们并未注意到,在极远处一座最高的沙丘之后,一双浑浊却充满狡黠的眼睛,正透过一块光滑的水晶,默默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眼睛的主人,是一个穿着破烂沙盗服饰、皮肤黝黑干瘪得像老树皮的老者。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发出沙哑的笑声:
“嘿嘿…好厉害的和尚…居然能赶走沙之母的眷族…看来…‘祭品’的质量…远超预期啊…”
他收起水晶,身形如同融入沙砾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沙丘之后。
前方的沙海,看似平静,却似乎隐藏着新的、不同于妖魔的危机。而师徒三人对此,尚且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