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把最后一粒冰莲种子放回布袋时，天刚亮。静室的门缝里漏进一道斜光，照在案上那卷古梵文的焦边处，纸角微微翘起，像被风吹动了一下。
他没再看那卷轴。
转身走出门外，风迎面吹来，带着沙粒的粗粝感。云姬站在台阶下，手里拿着一块刚送来的琉璃片，边缘还带着炉火的余温。
“工坊连夜赶出来了。”她说，“三十六副甲，面甲和肩甲已装好，内衬用的是龟兹秘银丝，轻，但能挡箭。”
李文接过琉璃片，对着初升的太阳举起来。光穿过透明材质，在地面投出一道晃动的亮斑，刺得人睁不开眼。
“就用这个。”他说。
半个时辰后，月氏边境的沙丘上，秘银骑兵列阵完毕。三十人，清一色矮马，身上披着银灰色战袍，面部覆着半透明的琉璃面甲。阳光一照，整支队伍像是被罩在一层流动的水光里，轮廓模糊，方向难辨。
敌阵在三里外的高坡上。
贵霜联军的复合弓阵已经拉满，箭矢如林，对准沙地上的每一道移动痕迹。鼓声低沉，一下一下敲着节奏，那是他们在校准落点。
李文站在前锋侧翼，手按在骨哨上。
他没下令。
等风。
风来了，从西北方向卷着细沙掠过沙丘。李文吹哨，短促两声。
仙人掌精灵立刻从沙地中钻出，成群的细绒毛升空，随风扩散，像一层薄雾浮在骑兵上方。阳光穿过沙雾，再经琉璃甲反射，光线变得杂乱无章，扭曲成一片晃动的光斑。
高坡上的鼓声顿了一下。
射手们眯眼望向沙地，却发现目标消失了。不是躲藏，而是他们的视线被强光割裂，每看一眼都觉得刺痛，眼角发酸，不得不频繁眨眼。
鼓声乱了半拍。
李文第三声哨响。
骑兵冲出。
马蹄压着沙地，低伏前进，琉璃甲在朝阳下不断折射光线，像一队从光里走出来的影子。敌军的箭雨稀疏了几分，多数偏离了轨迹，射在空处。
“盲射校准”被打破了。
李文知道他们不会只靠眼睛。鼓声是核心，节奏决定箭雨密度和覆盖区域。只要打乱鼓点，整个远程压制体系就会崩塌。
他抬手，蒲公英精灵从袖中飞出，十几只贴着沙面滑行，升到半空后，绒球轻轻一震，释放出微弱的静电场。
高坡上的鼓面是牛皮蒙的，遇静电会轻微变形，震动频率随之偏移。
第一通鼓刚敲到第三下，鼓声就变了调。
鼓手皱眉，再敲，还是不对。他伸手摸鼓面，觉得黏腻，像是沾了露水，可今天没露。
第二通鼓没响起来。
李文第四声哨响。
骑兵加速，冲上斜坡。敌军慌乱中转向近战，长矛手往前压，但阵型已乱。琉璃甲的反光持续干扰视线，不少人误伤同伴。
李文抽出木剑，没开刃，但剑身贴了薄层秘银箔。他策马冲在最前，木剑横扫，击中一名持矛士兵的手腕，对方惨叫一声，矛落地。
他们不是来歼敌的。
是来斩将的。
敌将站在了望台中央，披着红袍，手里握着一面小旗，正指挥侧翼包抄。他看见骑兵突进，立刻下令预备队拦截，可传令兵刚动，就被一支流矢射中肩胛，倒地。
李文已经冲到坡底。
沙狐精灵提前探过路，标记了一条隐蔽斜道，藏在两座沙丘之间，宽度只容一马通过。骑兵分成三组，两组佯攻正面，一组随李文切入小道。
了望台守卫不多，主力都在前线压阵。
李文跃下马，木剑在手，一步踏上台阶。守卫举刀砍来，他侧身避过，剑柄撞在对方肋下，那人闷哼一声，跪地。
第二名守卫刚拔剑，蒲公英精灵从空中落下，静电击中他握剑的手，手指一麻，剑脱手。
李文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敌将转身，脸上没有惧意，反而冷笑。他左手握着一面铜镜，右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刀柄刻着一圈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符文。
李文停步。
他看出那纹路不对劲。不是装饰，是封印结构。刀里有东西，被禁锢着。
敌将开口：“你们以为，琉璃能破一切？”
李文不答。
他盯着那刀柄，眼角余光扫过对方站位——双脚间距略宽，重心偏后，是准备后撤的姿势。但手没松刀，说明引爆需要时间，不是瞬发。
他动了。
木剑横劈，逼对方举臂格挡。敌将果然抬手，铜镜挡在面前。琉璃甲的反光透过镜面折射，竟让他自己晃了神，瞳孔一缩。
就是这一瞬。
李文收剑，左手探出，一把扣住刀柄。敌将猛力后扯，可李文早有预判，脚下一绊，顺势前压，两人同时倒地。
刀没响。
但敌将嘴角扬起，右手五指张开，猛地拍向地面。
一声闷响。
刀柄纹路崩裂，一道绿色雾气从缝隙中喷出，迅速扩散，像活物般贴着地面蔓延。雾气所过之处，沙地发黑，草屑腐烂，连空气都变得浑浊。
李文在倒地瞬间已屏住呼吸。
他松开刀，翻滚后撤，木剑在地上一撑，借力站起。敌将躺在地上，胸口插着半截断剑，是李文倒地时反手刺入的。人还没死，但动不了了。
绿雾扩散得更快，朝着骑兵方向飘去。
李文吹哨，三短一长。
这是撤退信号。
骑兵立刻调头，沿原路返回。蒲公英精灵升空，静电场再次启动，试图干扰雾气流动，可雾气像是有意识，绕开电场，继续蔓延。
李文从布袋里取出冰莲种子，弹指一弹。
种子落地，瞬间发芽，三片薄叶展开，叶面凝出一层细霜。冰莲精灵出现，只有巴掌大，通体透明，像一块浮动的寒冰。它飞到绿雾前方，张口一吸，雾气被截住，凝成细小的绿色颗粒，附着在霜层表面。
李文盯着那层霜。
颗粒在缓慢渗透，霜面开始发黑。
毒性在腐蚀。
他下令：“全军后撤两里，清点伤亡。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靠近。”
一名骑兵捂着嘴咳嗽，嘴角渗出绿沫。李文走过去，看了眼他的呼吸节奏，没说话，只把一枚蒲公英绒球塞进他手里。
“捏碎，吸气。”
那人照做，静电短暂中和了吸入的毒气，咳嗽减轻。
李文转身，望向高坡。
了望台已经塌了半边，绿雾还在蔓延，但被冰莲精灵死死挡在原地。雾气与霜层对峙，像两股力量在无声角力。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刚才抓过刀柄，掌心沾了点绿痕。皮肤没破，可那痕迹像是渗进了皮下，微微发烫。
他没声张。
把木剑插回腰后，拍了拍战袍上的沙。
“回营。”他说。
队伍开始移动。伤员被扶上马，战死者用白布裹好，驮在马后。琉璃甲在晨光下依旧反着光，可不少人面甲边缘已经出现裂纹，是毒雾腐蚀所致。
李文走在最后。
云姬在营帐外等他。她手里拿着一块刚取下的琉璃碎片，对着阳光看。
“材质没问题。”她说，“但毒雾能腐蚀，说明贵霜不止有光学技术，还有生化手段。”
李文点头。
他从布袋里取出那枚沾了绿痕的手套，轻轻放在案上。
手套表面，绿痕正缓缓蠕动，像一条细小的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