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苏宅祠堂偏室烛火微摇。
青烟自铜炉袅袅升起,缠绕着墙边斑驳的族谱卷轴。
苏倾月端坐案前,一袭素白旗袍衬得她身形清冷,指尖轻点桌面,那枚银灰色U盘静静躺着,像一枚尚未引爆的炸弹。
阿阮佝偻着背走进来时,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如纸。
她认得这地方——三十年前她是苏母贴身丫鬟,每逢宗族大事,都站在这间偏室外候命。
如今身份变了,可心还是奴仆的心。
“小姐……您找我?”她声音发颤。
苏倾月没抬头,只将一张打印纸轻轻推至桌中央。
纸上赫然是那份《天音医社附属育婴基金操作备忘录》的截图,用途一栏刺目地写着:“特殊安置补偿”。
“1998年9月7日,120万元。”她语调平缓,却字字如刀,“当年我妈生我难产,医生建议送进保温箱观察72小时。但档案显示,我在出生不到六小时就被转移出病房——谁签的字?”
阿阮瞳孔骤缩,整个人猛地一晃,险些跌倒。
她颤抖着手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一本破旧的值班簿,封皮早已磨损,边角卷曲发黑。
翻开第一页,泛黄纸页上一行钢笔字迹清晰可见:
【庚戌年九月初七 05:32|新生儿苏倾月→特护区|转接人:L护士|审批单号tY-A|签章:苏家宗主印|签字:未知男性】
“是我……是我经手的……”阿阮哽咽出声,老泪纵横,“可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是‘特别护理流程’!单子上有苏家大印,还有一个穿深灰西装的老先生亲自来办手续……他出示了授权文件,态度威严,说话带着京腔……我以为……我以为那是苏老爷子啊!”
她猛然抬头,眼中满是悔恨与惊恐:“后来我才听说,那天苏老正在新加坡参加华侨大会,根本不在国内!那晚出现在医院的人……不是他!”
烛火“噼啪”一响,炸出一朵火星。
苏倾月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接过那本值班簿,指尖抚过“审批单号”那一行。
她早知医院内部有猫腻,却没想到,连印章都被伪造得如此大胆猖狂。
她当即拨通电话:“五哥,我要1998年苏氏妇产科医院所有监控备份,尤其是特护区夜间出入记录。调不动就用刑侦权限强提,技术修复也要做。”
电话那头,苏景行低沉应道:“已经在查了,刚联系了市局数据恢复组。老式磁带损毁严重,但有个好消息——当年系统升级前做过一次完整镜像存档,藏在档案馆地下库房,没人动过。”
两天后深夜,苏宅书房。
五哥带着技术人员赶回,将一段修复后的模糊影像投放在墙上。
画面雪花噪点极重,时间戳跳动着:1998年9月7日 05:18。
镜头缓缓推进——一名身形瘦高、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手持文件夹,在保安验证后步入产科特护区。
他左手拎着公文包,右手稳稳托着一枚木质印章盒。
尽管画质模糊,但那枚盖下时闪过的纹路,竟与真正的苏家宗主印几乎一致!
更令人窒息的是,紧随其后的护士,正是当年动手调包苏倾月、现已被秘密监控的L姓女人!
“放大面部特征。”苏倾月声音冷得像冰。
图像逐帧增强,男子侧脸轮廓逐渐清晰。
五哥迅速接入公安人脸识别数据库比对,三分钟后,结果跳出:
【匹配对象:苏振国(苏家长房家主)】
【关联记录:1995–2001年任职宁康生物科技战略顾问|对外代号“Z先生”|该机构为傅氏旗下医疗投资平台前身】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苏倾月盯着屏幕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儒雅、沉稳,嘴角常挂着温厚笑意的大伯,竟是亲手撕裂她人生的第一把刀。
而他手中的印章……是仿制的?还是……早就私刻多年?
她忽然想起父亲曾提过一句闲话:“十年前家族印信管理松散,大伯负责宗务改革,一度代管印玺。”
原来,漏洞从那时就开始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傅氏顶层办公室。
傅司寒站在落地窗前,手中握着一份泛黄的手写信笺。
这是他今日亲自登门,从父亲生前密友、退休法官陆秉文手中拿到的最后线索。
“你父亲确实不知换婴真相。”陆老坐在轮椅上,语气沉重,“他只以为有个私生女需要低调安置,签署的是‘慈善领养保护协议’,走的是天音内部通道。直到两年后偶然看到苏家祭祖录像,发现照片里的‘长女’眉眼不像苏太太血脉,才起疑追查。”
老人叹息一声:“可惜,等他想揭发时,关键证据已被销毁。有人警告他,若执意公开,不仅苏家声誉尽毁,连整个集团都会崩塌。他最终选择沉默,却暗中开始收购苏氏股份,只为有一天能掌控局势,替那个被夺走的孩子讨个公道。”
傅司寒闭了闭眼,喉结滚动。
他一直以为父亲参与掩盖,是为利益。
却不知,那是一场被蒙蔽的赎罪。
手机震动,苏倾月的消息弹出:
【我找到了当晚进入医院的人。
是他。
用假印,冒充苏家决策层,启动“特殊安置”。】
他盯着那句话,久久未动。
窗外城市灯火依旧璀璨,可他知道——有些光,从来就不属于正义。
而在苏宅深处,烛火渐弱。
苏倾月独坐案前,面前摊开三份资料:基金流水、值班簿记录、监控截图。
她执笔在纸上缓慢勾画,一条条时间线交错延伸。
突然,她停笔。
目光落在一个细节上——
那份“特殊安置”指令的电子签批时间,是1998年9月8日05:42。
而监控画面中,那人进入医院的时间,是9月7日05:18。
差了整整二十四小时。
也就是说——
人在行动之前,就已经获得了封存档案的权限?
她指尖微凉,缓缓合上笔记本。
窗外风起,吹灭最后一簇烛火。
黑暗中,她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所以……不是先有行动,再有掩护。”
“而是——一切,早在孩子出生前,就已经安排好了。”夜色如铁,压得整座苏宅沉默无声。
苏倾月坐在书房中央,台灯的光晕落在她苍白的指尖上,像一束孤寂的月光。
三份资料在桌面上铺开——基金流水、值班簿残页、监控截图,如同拼图碎片,被她用红线一一串联。
她的目光在时间轴上来回扫视,瞳孔深处燃着一簇冷火。
二十四小时。
一个看似微小、却足以颠覆一切的时间差。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父亲曾随口提过的那句话:“当年家族印信改革,大伯主理宗务,代管玉玺近半年。”
那时她只当是寻常家事,如今才知,那是早已埋下的刀柄。
“伪造印章……假借傅老之名启动‘特殊安置’程序。”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风掠过枯枝,“再把亲生女儿塞进产房,顶替我的身份——而傅老,竟以为自己在帮人保护私生女?”
她忽然笑了,唇角微扬,却无半分暖意。
好一招借刀杀人。
一手除掉真千金,斩断苏家正统血脉;一手将傅氏拖入泥潭,使其背负“插手豪门隐秘”的道德原罪;更妙的是,日后只要稍加威胁——“你们也曾参与调包”——便可挟势夺权,掌控两大家族命脉。
步步为营,狠毒至极。
她猛地起身,走到书柜前抽出一份空白文稿纸,提笔写下标题:《宗族重大历史事件澄清公告(草案)》。
字迹清峻有力,每一笔都像是刻进命运的判决。
她要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家族议会中,亲手掀开这层腐烂三十年的遮羞布。
不是控诉,不是哭诉,而是以执掌者的姿态,宣布真相。
可就在她落笔之际,心口忽然一滞。
她停住,抬眸望向母亲房间的方向。
那一瞬,仿佛有谁在暗处低语。
她放下笔,缓步走入母亲旧居。
檀木衣柜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沉香,母亲生前最爱的那本《林徽因诗集》静静躺在床头。
她轻轻翻开,一页页掠过,直到指尖触到一处异样——
夹页间,藏着一枚微型胶卷。
她呼吸微凝,迅速取出,在台灯下细看。
胶卷极小,几乎难以察觉,若非她习医多年,对细微痕迹极为敏感,根本不会发现。
凌晨三点,私人暗房。
显影液翻涌,一张黑白照片缓缓浮现。
画面模糊却清晰可辨:年轻的大伯站在医院后门阴影里,与一名披着白大褂的女子交接文件。
女人低着头,手中赫然托着那枚银灰色的仿制苏家宗主印!
而照片背面,一行铅笔小字如针扎入眼底:
“她拿走了火种,也带走了真相。”
苏倾月指尖骤然收紧,纸角被捏出深深折痕。
这个女人是谁?
为何能接触到仿印?
又为何冒着生命危险留下这张证据?
“火种”指的是什么?
是权力?
是秘密?
还是……某种足以焚毁整个苏家根基的东西?
她还未及深思,手机突然震动。
屏幕亮起,一条匿名短信静静弹出:
【别碰那枚印章,它烧死过两个人。】
字迹未落,房间灯光忽闪一下,像是电流紊乱,又像有人悄然经过。
她猛然抬头,四顾无人,唯余窗外树影摇曳,似有黑影一闪而逝。
可她脸上,没有恐惧,只有更深的冷意。
几秒后,她指尖轻点,将胶卷密封入证物袋,附上编号与时间戳。
下一刻,她拨通电话,声音平静无波:
“帮我联系国家影像鉴定中心。”
“我要做年代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