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刀,割在脸上生疼。
断崖隘口前,积雪轰然塌陷,露出半截焦黑的门框,歪斜嵌在岩壁之间。
褪色金漆依稀可辨三个字——牧魂堂。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小卓猛地挣脱搀扶他的队员,跌跌撞撞冲上前去,双膝砸进冰层,双手疯狂扒开冻土与残雪。
指甲翻裂,血混着冰渣渗出,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那片被掩埋的地底。
“在这!一定在这!”他声音嘶哑,带着孩童般的执拗,“爷爷说过……只要图还在,我们牧民就永远不会迷路!”
终于,一块青灰色石板破冰而出。
表面覆满冰晶,但当苏倾月俯身拂去寒霜,一道繁复至极的星轨图案赫然显现——无数细线交织成螺旋、回环、断裂又重连的轨迹,像是夜空被某种古老意志亲手编织过。
“这是我爷爷画的!”小卓哽咽着,手指颤抖地抚过刻痕,“他们说那是‘封建符号’,一把火烧了全村账本……可我记得!每一条线,每一个转折,我都记得!”
苏倾月眸光微闪,心头却已掀起惊涛。
她缓缓摘下胸前徽章,指尖轻按石面。
刹那间——
银丝自徽章边缘涌出,如活物般缠绕石板,瞬间完成扫描。
心渊系统高速运转,数据流在她脑海中炸开,一幅立体投影陡然浮现于空中:完整的“牧魂图谱”三维影像徐徐旋转,每一处纹路都开始发出幽蓝微光,同步响起一段低沉节奏——像是心跳,又似远古鼓点,精准对应着图中某段螺旋走向。
“这是……口诀?”老赵瞪大眼睛。
“不止。”苏倾月轻声道,目光扫过图谱中一段扭曲如蛇形的路径,“这是迁徙密码。线条粗细代表节奏快慢,弧度深浅暗示音高起伏——整张图,是一首用图形记录的歌。”
阿克猛然抬头,眼中震骇难掩:“《安魂调》?可那不是失传了吗?据说只有历代守山人能哼全,唱错一个音,就会在‘鬼风谷’里听见亡者哭喊……三十年来没人敢走那条路,进去的,都没出来。”
“因为他们没有听得见心跳的指南针。”苏倾月唇角微扬,转身看向小卓,“还记得你爷爷教你哼的第一句吗?”
小卓一怔,眼眶泛红,却用力点头。
她蹲下身,将徽章轻轻放在他掌心:“闭上眼,哼出来。”
少年深吸一口气,干裂的嘴唇微启——
“呜……昂……噜……”
一声低吟出口,微弱却清晰。
银丝骤然颤动,顺着声波频率延展,在空中勾勒出一条动态导航路线,悬浮于图谱之上。
沿途标注浮现:【此处需哼唱安魂调】【前方三分钟静默避哨】【左侧岩缝藏有旧火塘,可短暂休整】
“成了。”苏倾月站起身,眸色清冷而坚定,“我们走。”
队伍迅速整装,沿着投影指引悄然前行。
风势渐猛,峡谷两侧峭壁如巨兽獠牙交错,形成天然回音腔,每一次脚步落地都会被放大数倍,远远荡开。
刚入谷口五公里,天象突变。
狂风裹挟暴雪扑面而来,气温骤降十度。
通讯设备彻底失灵,连热成像仪都因低温出现误差。
更可怕的是,谷中开始响起奇异回声——像是风啸,又像人语,时而是孩童啼哭,时而是老人哀叹。
一名年轻队员脚步踉跄,眼神恍惚,竟朝着悬崖边缘走去。
“拉住他!”老赵怒吼。
是幻听。鬼风谷的诅咒开始了。
“小卓!”苏倾月立即转身,“继续唱!别停!”
少年咬牙,强忍恐惧再度开口。
歌声虽稚嫩,却带着血脉深处的纯净韵律。
银丝感应到节奏,导航路径闪烁稳定,众人紧随其后,一步步穿越迷障。
可就在此时——
傅司寒的身体突然剧烈一颤。
他仍处于昏迷状态,但面色青白如纸,呼吸几近停滞。
监测仪发出尖锐警报:体温跌破35c,血氧急速下滑!
“不行了!”老赵脸色发白,“再这样下去,他会死在半路!”
苏倾月心头一紧。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渊的远程共振正在反噬。
她与他之间的能量链接太过脆弱,如今风暴干扰加剧,唯有以命换命,才能维系这根看不见的线。
没有犹豫。
她猛地解开棉衣,掀开内衬,将徽章直接贴在他冰冷的心口,同时盘膝坐下,双手交叠压于其胸,闭目凝神。
“小姐!”老赵惊呼,“你会被拖垮的!”
“我撑得住。”她声音很轻,却如铁钉入石。
下一秒,她开始引导自身气血,顺着经络缓缓流入对方体内。
心渊系统全速启动,银丝如根须般延伸,缠绕两人手腕,构建起闭环共振场。
奇迹发生了。
她体表竟泛起一层淡淡暖光,如同体内燃起无形篝火。
雪花落在她肩头,未及堆积便悄然融化。
而傅司寒的鼻息,也开始微微回升。
老赵颤抖着查看仪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血液流速……趋于一致?脑电波……出现耦合现象?这不是保温,这是……这是生命共享!她在用自己的命吊他的命啊!”
风雪中,她的睫毛结满霜花,唇色逐渐苍白,可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宁折不弯的雪松。
不知过了多久,风暴稍歇。
众人终于抵达一处隐蔽岩穴,暂时脱离险境。
篝火燃起,队员们疲惫不堪,陆续靠壁休整。
苏倾月缓缓收功,撤开手时指尖冰凉,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但她只是轻轻喘息,将徽章重新戴回颈间,银光微闪,似有若无地回应着远方某道微弱脉动。
卓玛默默递来一碗热汤,欲言又止。
苏倾月抬眼,对她笑了笑:“没事,还能走。”
卓玛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方油布包裹的旧册,小心翼翼打开——那是她世代相传的唐卡画谱,记载着“觉醒之眼”的绘制秘法。
火光照耀下,纸页泛黄,边角已有磨损,但她抚摸的动作虔诚得近乎敬畏。
然而下一秒,她的手指忽然僵住。
指尖传来异样潮湿感。
她急忙翻动书页,瞳孔骤缩——
不知何时,潮气已悄然渗透油布,几页关键图谱边缘软化卷曲,墨迹微微晕染,像即将融化的雪。
她的手开始颤抖,声音几乎破碎:“没了这个……下一代就再也画不出‘觉醒之眼’了。”午夜,风雪暂歇,岩穴内篝火摇曳,映得人影幢幢。
疲惫如潮水般漫过每一个队员的神经,唯有卓玛仍跪坐于角落,小心翼翼地解开那方油布,仿佛捧着整个民族的灵魂。
可当她翻开画谱的刹那,指尖猛地一颤。
“不……”她低喃出声,声音轻得几乎被火焰噼啪声吞没,却又重得让整个岩穴陷入死寂。
泛黄的纸页边缘已微微卷曲,墨迹晕染开来,像泪痕滑过岁月的脸庞。
“‘觉醒之眼’的绘制口诀……湿了,快要看不清了。”
她的手抖得厉害,像是捧着即将熄灭的最后一簇火苗。
这本画谱,是祖辈用一生心血绘就的信仰图腾,是唐卡技艺中最高秘法的唯一传承。
一旦损毁,不只是技艺失传,更是一代代画师灵魂的断代。
苏倾月闻声走来,脚步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沉稳。
她蹲下身,没有说话,只是接过画谱,目光缓缓扫过那些模糊的线条与古老符号。
火光在她眸底跳动,映出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
她在想——若技术无法保存,那就用情感封存。
心渊系统悄然启动,银丝自徽章边缘渗出,如呼吸般微弱而绵长。
但她这一次,并未催动能量升温烘干纸张。
她知道,在这极寒之地,强行加热只会加速墨迹崩解。
她闭上眼,掌心覆上画谱,轻声道:“把你们心里最想回去的地方……告诉我。”
小卓一怔,下意识开口:“我娘……做的手擀面,撒一把葱花,热汤浇上去的香味……”
老赵靠着石壁,眼神恍惚:“有个孩子病好了,第一次对我笑了,那笑容……比高原的阳光还亮。”
阿克沉默片刻,低声说:“师父敲钟的声音,三长两短,那是召集山民的信号……三十年了,我还记得。”
一句句回忆流淌而出,带着温度、气味、声音、光影,汇聚成一股无形却炽烈的情感洪流。
苏倾月的心渊如同深渊巨口,贪婪地捕捉每一缕思念,将它们编织成数据之外的另一种存在——记忆的共鸣波。
银丝骤然活化,如根系般刺入雪地,沿着地面蔓延,勾连每一个人的心跳频率。
整本画谱的信息开始被剥离、重构,不再是纸墨承载的文字与图案,而是以“情绪拓印”的方式,刻入冰层深处——一种超越物理形态的永恒存储。
火光中,徽章银光暴涨,随即归于平静。
画谱依旧潮湿,墨迹仍在晕染。但苏倾月知道,它已经不再重要了。
真正的传承,已被封存在这片土地的记忆里。
她缓缓睁眼,嘴角微扬:“它不会消失。”
众人尚未回神,远处忽有风穿林而过,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仿佛大地深处传来一声低沉鼓响。
与此同时,腕间晶核微震,一道星图无声投射于空中——
西北方向,一道鼓声轨迹正穿越风雪,越过黄河天堑,距此不足百里。
更令人震惊的是,星图边缘竟浮现数十个新生光点,散落在偏远山寨之间,标记赫然写着:【失传技艺持有者】。
苏倾月凝视着那片璀璨星海,眼底燃起久违的火焰。
师父,你不是来找我的。
你是来唤醒沉睡的脉搏。
风掠过山脊,林梢轻颤,似有远古节奏隐隐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