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贴着地面爬行，在阳光下泛出病态的白，像一层薄霜裹住陈默跪伏的身影。林小满的手还按在本子上，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她没有移开视线，只是缓缓将本子合拢，夹进臂弯。
“你说得对。”她声音很轻，却稳得没有一丝颤抖，“你一走，这里就什么都没了。但我不走。”她抬起头，目光穿过空荡的天台，落在远处教学楼的窗口，“我会让所有人看见你。”
周予安站在她身后半步，影子被拉得很长。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抬手，一缕微光从指尖滑出，绕过陈默的肩头，在他面前凝成一道模糊的光幕。光里浮现出几个断续的画面——教室角落的湿椅子、被撕碎的作业本、走廊尽头三人围堵的身影。
陈默的身体猛地一颤，抬起脸，眼眶里没有泪，只有一片干涸的痛。
“这不是羞耻。”林小满蹲下身，与他平视，“是他们错了。错的是那些笑的人，是那些装作看不见的人。”她伸手，掌心向上，“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让他们听见。”
陈默的嘴唇动了动，手指蜷缩又松开。他望向周予安，又看向林小满，声音沙哑：“他们会……再把我当成笑话。”
“那就让他们笑。”林小满说，“等他们笑完，我们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害怕。”
周予安忽然笑了下，极淡的一抹笑意，像风吹过水面。“我陪你演。”他说，“用你能看见的方式，把那天的事，重新演一遍。”
陈默怔住。
“不是报复。”林小满站起身，拍了拍衣角，“是还原。我们不点名，不指责任何人，只把事实摆出来——一个人怎么被逼到角落，怎么被推下天台，怎么连一张合影都不配留下。”她望向教学楼东侧的公告栏，“我们要办一场活动。名字叫‘勇气与正义的舞台之约’。”
风从天台边缘卷起，吹动她的发丝。远处传来上课铃的余音，教学楼里依旧安静得反常。
“演讲。”她继续说，“戏剧。真实事件改编。让学生自己看，自己想，自己判断。”她翻开本子新的一页，写下四个字：勇气与正义。笔迹清晰，力透纸背。
周予安看着那行字，轻声问：“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林小满合上本子，“他们越想藏，我们越要亮出来。”
陈默慢慢撑着地面站起来，魂体微微晃动。他望着器材室的门，又看向天台边缘那道浅浅的划痕，终于开口：“我可以……说那天的事。从早上进教室开始，到……到他们把我推出来。”
“你不是一个人。”周予安走近一步，指尖微光再次浮现，轻轻点在他胸口，“我会帮你，把声音送出去。”
林小满点头：“你负责讲述，周予安协助呈现。我来开场，引导他们进入状态。”她顿了顿，“我们不控诉，不煽情。我们只问一个问题——如果那天站在天台的是你，你会希望别人怎么做？”
陈默的呼吸微微一滞。
“沉默就是帮凶。”她说，“我们不是要揪出谁，是要打破这种沉默。”
周予安忽然抬手，指向公告栏的方向。那张糊住通知的旧报纸，在阳光下轻轻颤动，边缘已经翘起，露出底下半行模糊的字：“……反欺凌周活动延期……”
“他们怕这个。”周予安说。
“那就更要办。”林小满迈步下楼，脚步坚定，“就在反欺凌宣传周期间。用他们的名义，做他们不敢做的事。”
三人沿着走廊前行，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高二（4）班的教室门开着，几个学生正往里走，看到林小满，立刻低头加快脚步。没人说话，也没人回头。
林小满在教室外停下，目光扫过墙上那张残缺的合影。被撕去的位置，胶带边缘微微发黄。
“我们需要素材。”她说，“你记得那天穿什么衣服吗？书包是什么颜色？课桌上有没有刻字？”
陈默闭了闭眼：“蓝色校服，袖口有墨水渍。书包是深灰的，背面写了‘陈默’两个字，用红笔。”他顿了顿，“课桌右下角，刻了一个小伞，是我妹妹画的。”
周予安默默记下，指尖微光一闪，将这些细节凝成一道灵纹，收入袖中。
“戏剧部分需要场景还原。”林小满靠在墙边，翻开本子，“器材室、走廊、天台。我们可以用光影和声音营造氛围，让学生身临其境。”
“我能模拟当时的气息。”周予安说，“恐惧、压抑、绝望。只要他们走进那个空间，就会感受到。”
“但不能吓人。”林小满强调，“是唤醒，不是惊吓。”
“明白。”周予安点头，“我会控制强度。”
陈默忽然开口：“我可以……站出来吗？不是以鬼魂的样子，是……以‘他’的方式。”
林小满看着他：“你想怎么站？”
“我想站在台上。”他说，声音虽轻，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哪怕只有一分钟。我想让他们知道，我不是不存在。”
林小满沉默片刻，伸手按在他肩上：“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旦感觉不对，立刻退下。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陈默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林小满合上本子，抬头望向公告栏，“明天开始，我们分头行动。我去想办法让活动落地，你们整理记忆细节。”她顿了顿，“记住，我们不是要制造对立，是要唤醒良知。”
周予安忽然皱眉，抬手按住胸口。一丝银光从他指尖渗出，像雾气般缠绕手腕。
林小满察觉异样：“怎么了？”
“没事。”周予安收回手，神色平静，“可能是昨晚接触器材室怨气，有点残留。”他笑了笑，“不碍事。”
林小满盯着他看了两秒，没再追问。
三人继续往前走，经过一间空教室。林小满推门进去，黑板上还留着上节课的数学公式。她走到讲台前，拿起一支粉笔。
“来。”她对陈默说，“假设这是舞台。你从门口走进来，像那天早上一样。”
陈默犹豫了一下，迈步走入。
他走得极慢，肩膀微微缩着，眼神低垂。走到第三排时，他停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摸了摸桌角。
“椅子是湿的。”他低声说，“我站起来擦，有人笑了。王浩在后排喊‘穷鬼连椅子都买不起干的’。”
林小满记下。
周予安站在角落，指尖微光轻闪，一道虚影在他身侧浮现——一个模糊的男生身影，正将半瓶水倒在椅子上，嘴角带着恶意的笑。
“就是这个角度。”陈默指着虚影，“他倒完就跑了，没人看见。”
林小满点头：“我们会还原这个动作，但不出现脸。只呈现行为。”
“还有……”陈默继续走，走到教室后门，“张老师进来，说‘注意卫生’。她看的是地面，不是我。”
“这句话很重要。”林小满写下，“权威的漠视，是最深的伤害。”
陈默走到走廊尽头，停在器材室门前。他的身体开始轻微发抖。
“他们把我拖进来。”他声音发紧，“门关上，灯没开。一开始是推搡，后来……后来扫帚柄砸下来。”
周予安立刻抬手，一道光影在门边浮现——三道模糊人影围住一个瘦弱的身影，动作粗暴，笑声刺耳。
林小满静静看着，笔尖在纸上划出几道线。
“够了。”她突然说，“今天到此为止。”
陈默猛地回神，魂体一阵波动。
“我们不是要重温痛苦。”林小满收起本子，“是要把它变成力量。”
她转身走向楼梯口，脚步沉稳。阳光从窗口斜照进来，落在她肩头。
周予安跟上，低声问：“你觉得，会有人听吗？”
“总会有人听的。”她说，“只要有人开始怀疑，沉默的墙就会裂一道缝。”
陈默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球形监控。镜头蒙着灰，电线被剪断，垂在墙上。
他忽然停下。
“林小满。”他叫住她。
她回头。
“监控……那天被关了。”他说，“不是故障。是有人提前拔了线。”
林小满脚步一顿。
她慢慢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向那截断线。
“所以。”她声音很轻，“他们早就计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