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鳌岛，李念洞府。
洞府外的青石坝子上，苔藓顺着石缝漫出浅绿的边，李念就坐在临崖的茶座旁煮茶。
他指尖轻轻拢了拢茶炉里的银霜炭，火苗“噼啪”跳了两下，裹着紫芝香的茶烟便袅袅升起，被带着海腥味的风卷着，慢悠悠飘向崖下的东海。
远处的海面铺着一层碎金似的光，无边无际地往天际线铺展——浪头卷着细碎的白沫，一次次漫过青灰的岸石，撞出“哗啦”的声响，像碎玉滚在石上，又顺着潮痕退回去，留下满滩湿润的凉。
头顶的天空是洗过似的澄澈，连一丝云絮都没有，只有银翅的海鸥斜斜掠过，偶尔丢下几声清唳。
它们展开翅膀借着海风滑翔，时而低低擦过海面，翅尖沾起的水珠落在浪里，瞬间便与东海融在了一起。
李念望着那飞鸟与浪的身影，抬手将煮得微沸的茶汤注进盏中，茶香混着海风的咸，倒比往日多了几分山海间的清旷。
李念刚将从母株茶树新采的茶叶投进茶炉，便见值守弟子匆匆来报：“师兄，玉虚宫广成子道长携玉虚令而来，说是有元始天尊法旨要传。”
李念指尖一顿，茶勺悬在炉上片刻，整了整道袍迎向碧游宫。
远远便见广成子立在宫外，一身月白道袍衬得身姿挺拔，手中玉虚令泛着冷冽的灵光，目光落在李念身上时，竟无半分同门暖意。
“截教李念，接元始天尊法旨。”广成子声音沉得像昆仑巅的寒冰，不等李念行完礼，便展开袖中竹简，字字都带着玄门正统的威压。
“天尊有令：玄门弟子当修超脱轮回、证道混元之道，忌沾幽冥业力、贪权柄因果。
汝身为三清门下，却弃仙修正道于不顾，接地府酆都大帝之位，困于九幽阴司，沾因果、逐权欲，不仅坏玄门‘清净无为’之誉，更丢三清数万载攒下的正统脸面！”
李念垂手立着，听他念完法旨，才缓缓抬眼，语气平和却不失笃定：
“广成子师兄，弟子接酆都之位，非为权欲。
幽冥初立，六道未稳，忘川河畔日日有魂灵被戾气噬咬，轮回簿前判官人手短缺——弟子忝为酆都大帝，不过是守轮回公平，护那些无依魂灵不堕混沌，何来‘逐权’之说？”
“强词夺理！”广成子攥紧手中玉虚令，灵光更盛，“玄门正统当避因果而修，你却主动跳进幽冥业火里，还敢说不是逐权？
你可知洪荒诸势力已在议论，说截教弟子尽是‘湿生卵化’之辈，不懂清修，只懂争权夺利？你这行径，便是坐实了这些流言！”
广成子那句“截教弟子尽是‘湿生卵化’之辈，不懂清修”刚落地，不远处的火灵圣母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火焰鞭，鞭梢火星“噼啪”溅在石桌上，声音又急又厉：“广成子！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我们金鳌岛踩我们出身！”
她猛地往前踏了一步，玄色道袍带起的风扫过满地紫芝瓣，溅起几片细碎的粉白，指尖攥得火焰鞭柄泛出冷光，眼底的怒意像要烧穿空气：
“我们师尊向来有教无类，收的是真心向道、肯护众生的弟子，不是你玉虚宫那种只论根脚、不问心性的‘门第狗’！”
“再者，你一个阐教弟子，揣着块刻了字的玉牌就敢来我截教撒野？”她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屑，
“同为三清圣门，你算哪根葱，敢在我金鳌岛的地盘上狂吠？上次你仗着玉虚宫的名头闹我截教山门，我们念着‘同出三清’的情分，没让你吃亏，是给你脸面！”
说到这儿，她往前又逼了半步，火焰鞭梢的火星“噼啪”溅在石地上：
“你倒真把这‘脸面’当本钱，真觉得自己躲在昆仑山打坐，就比我们护洪荒、守轮回的高贵半分？
今日若不是看在师尊面上，定让你尝尝我火焰鞭的滋味，看你还敢不敢口出狂言！”
“就是！”旁边的赵公明提着定海珠凑过来，宝珠在掌心转得飞快，语气里满是不屑，
“同为三清门下，你奉师命传旨便传旨，偏要夹枪带棒损我们截教！
怎么？
玉虚宫弟子天天在宫里打坐，就比我们高贵了？”
多宝道人虽没像火灵圣母那般疾言厉色，却也皱紧了眉，拂尘指着广成子手中的玉虚令：
“广成子，你拿着二师伯的令箭，却行的是挑事的勾当。
如果说高贵，话正统，我想请问你用洪荒生灵炼‘万灵丹’，这就是你口中‘玄门正统’该有的规矩？”这事还是和李念私下聊的时候，告诉他的。
广成子的脸“唰”地一下褪尽血色，攥着玉虚令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得几乎要捏碎那令牌边缘。
他慌忙抬声反驳，声音却比刚才虚浮了几分：“你……你这是污蔑！
那不过是丹房清理的废弃药渣，混了些山野精怪的残气，哪里是什么‘生灵残魂’？
多宝道人，你那里听到的一面之词，胡乱攀咬我阐教清誉！”
“污蔑？”赵公明冷笑一声，掌心的定海珠骤然停下转动，七彩光晕里透出沉沉威压，
“前几年我们听闻人族部落失踪，也是你干的吧？
我们当时就纳闷此事，但从没有往你身上想，没有想到是这个伪君子。”
火灵圣母听得心头火起，火焰鞭梢的火星“噼啪”溅得更急：“好个‘废弃药渣’！
未化形的生灵也是性命，你为了炼那劳什子万灵丹，竟把它们当草芥磋磨，还好意思来我们这儿谈‘正统’‘高贵’？简直是虚伪至极！”
周围的截教弟子越聚越多，有的攥着法宝，有的叉着腰，七嘴八舌地骂开了：“装什么玄门高人，其实就是怕我们截教出风头！”
“自己躲在山上避因果，还不许别人护世，什么道理！”
“赶紧滚回你的昆仑山去，别在我们金鳌岛碍眼！”
“就是一群虚伪之徒。”
广成子被骂得脸色铁青，攥着玉虚令的指节泛白，竟忘了圣人门下的体面，厉声喝道：
“放肆！你们这群以下犯上的野修，也敢对我玉虚宫弟子大呼小叫？果然是‘湿卵化’之辈，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这话彻底点燃了火药桶。
赵公明眼中精光一闪，掌心定海珠骤然悬起，七彩光晕晃得人睁不开眼：“呵呵，‘湿生卵化’？今日便让你瞧瞧，我们这些‘野修’的手段！”
话音未落，他屈指一弹，一颗定海珠带着破空声直逼广成子面门——却没真下狠手，只擦着他的袖角掠过，“砰”地撞在身后的一个石柱上，震得碎石簌簌落下。
广成子惊得后退半步，仓促间挥起拂尘去挡，却被宝珠的余劲震得手臂发麻，拂尘上的银丝都断了几根。
火灵圣母看得心头火起，抬手便要挥火焰鞭，却被多宝道人伸手拦住：“师妹莫急，别真伤了他，让他丢些脸面便够了。”
话虽如此，他却往广成子身前迈了一步，玄色道袍上的符文隐隐发光，透着十足的压迫感。
周围的截教弟子也围了上来，有的握着剑鞘，有的摸着法宝，眼神里满是不善。
广成子又惊又怒，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们敢动手？我是奉元始天尊法旨而来，伤了我，便是对玉虚宫不敬！”
“敬不敬，也看你配不配！”赵公明嘴角勾起一抹冷嗤，指尖猛地一弹——掌心那颗定海珠瞬间挣脱掌控，裹着七彩灵光直撞过去，“当”的一声脆响砸在广成子手中的玉虚令上。
玉虚令上的元始道韵瞬间亮起白芒，却被定海珠的力道震得“嗡”地颤鸣，竟直接从广成子指缝间脱手飞出，在青石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停在紫芝花丛边。
广成子心尖一紧，膝头一软就往地上扑，刚要伸手去抓，身后忽然伸来一只脚轻轻勾了他脚踝——是值守的截教弟子，眼神里满是促狭。
这一下力道不大，却让广成子重心全失，“噗通”一声栽进石柱旁的浅水池里。
水花溅了他满脸，发髻也散了半边，月白道袍浸得透湿，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往下滴水，连袖间藏的符箓都泡得发皱。
他手忙脚乱抓住池边石沿，指甲缝里都嵌了青苔，狼狈地爬起来时，额前湿发贴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淌，活像只落汤鸡。
周围的截教弟子顿时哄笑起来，赵公明抱着胳膊挑眉：“广成子师兄，这金鳌岛的池水，滋味如何？”火灵圣母也捂着嘴笑：“看来玉虚宫的‘正统’，也经不住水浇啊！”
广成子站在池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气得浑身发抖，却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完整——方才栽进水里时，胸口撞在池沿，现在还隐隐作痛，再看那滚在花丛里的玉虚令，竟觉得那令牌上的灵光都在嘲笑他的狼狈。
池边的哄笑声还没散去，落在青石上的玉虚令忽然猛地一颤，竟挣脱了石面的束缚腾空而起——表面原本黯淡的纹路骤然亮起，一道刺目白光破鞘而出，直刺天际，将紫芝崖的云海都染成了一片莹白。
白光之中，玄色道袍的边角先凝出虚影，金线绣的云纹在光里若隐若现，不过瞬息，元始天尊的半身虚影便稳稳悬在半空。
他周身裹着圣人独有的威压，连池面溅起的水珠都被震得定在原地，崖间的风瞬间停了，连最跳脱的截教弟子都下意识闭了嘴，只余下玉虚令的白光在虚空中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