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日子，张辽算是真正见识了什么叫“防不胜防”。
今日刚派粮队往营里送粮，半道就被劫了，只留下几具插着竹枪的尸体；
明日又听说西边的李家庄被“贼寇”占了，粮仓里的粮食全分给了百姓；
后日更离谱，连他派去驻守要道的小队都被端了，三十来人死的死、降的降，连旗号都被人拔了去。
若是派大部队去围剿，往往人还没到，赵霜的影子都没了，只在空村里留下“分粮分地”的告示；
硬要进山追，准会踩进陷阱，被滚石砸得头破血流，损兵折将不说，连赵霜的衣角都摸不着。
不追？
赵霜就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招兵买马。
那些被苛政逼得活不下去的百姓，听闻人民军杀官分粮，像潮水似的往山里涌。
短短几日，赵霜麾下竟又多了几千人，连带着周边的乡、里，都开始偷偷给她送情报、藏粮食。
张辽坐在帐里，听着斥候报来的消息，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走了出去，站在营寨高处，望着远处炊烟袅袅的村落，只觉得牙酸。
那些村子明明离军营不过十里，却像另一个世界——百姓们见了并州军就躲，见了人民军却笑脸相迎，甚至有人偷偷给赵霜送情报，指着山道说“张辽的人往这边来了”。
“将军，再这么耗下去，军心要散了！”副将急得满头汗，“粮草只剩十日的量，再被劫几次，弟兄们就得喝西北风了！”
张辽没说话，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最让他恐惧的不是赵霜的袭扰，而是她的声望——走在路上，能看见百姓家的窗台上摆着画着赤旗的木牌；
听到孩童唱着“人民军，分粮食，杀贪官”的童谣。
他仿佛能看见，赵霜就像一株藤蔓，悄无声息地爬满了这片土地，根系扎进了每个百姓心里。
就在这时，太原杨家的公子杨阳走过来。
这杨阳是并州刺史张懿的远亲，仗着家世横行霸道，一见面就拍着胸脯：
“张将军莫慌，某已经采取措施，保管让那些刁民反水！”
他所谓的“妙计”，竟是夜里领私兵屠了个叫“石洼里”的村落，杀了几十口人，还在墙上泼血写“赵霜在此”，想栽赃给人民军。
听完他的汇报，张辽不易口出恶语的人，都被气得浑身发抖：“蠢货！你这是把百姓往赵霜那边推！”
果然，没过两日，周边的村落就涌来了上千百姓，哭着求赵霜做主。
赵霜领着人，在石洼里搭了灵棚，当着百姓的面发誓：“血债必须血偿！杨阳这畜生，我定要他脑袋落地！”
百姓们彻底沸腾了。
送粮的、带路的、报名参军的挤破了赵霜的营门，连之前对人民军半信半疑的人，都红着眼说：“跟张辽拼了！”
赵霜的兵力像滚雪球似的涨到了两万，手里的家伙也越来越整齐。
趁着张辽军心不稳，她在百姓的指引下，摸准了粮队的路线，一仗就劫了十几车粮草。
“将军，粮没了！”
当亲兵哭着回报时，张辽正在军营磨刀，刀刃“噌”地划过砥石，却割不断心里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上艾城里突然传来震天的呐喊。
王当竟领着紫云军杀了出来！
守城守了半个月，他们早就憋坏了，此刻像猛虎下山，直扑张辽的营寨。
张辽的军队本就缺粮断炊，被这么一冲，瞬间溃散。
他想收拢人马，却被溃兵裹挟着往桃河谷退，刚到谷口，两侧山坡上突然滚下无数火把，赵霜的军队杀声震天——又是埋伏！
“缴械不杀！”
“人民军优待俘虏！”
喊声此起彼伏。
许多并州军士兵听着耳熟，想起上次被放还的同伴说的话，纷纷扔下武器。
尤其是杨家的私兵，跑得比谁都快，领头的杨阳更是抱着头蹲在地上，嘴里喊着“我投降”。
张辽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挥刀想杀出去，却被几个投降的士兵死死拉住：“将军，别打了！打不赢的！”
最终，他无力地垂下了刀。
此一战，张辽军死了三千多，逃了一万多，投降的有五千余人。
赵霜清点战场时，看着堆积如山的武器铠甲，忍不住笑了——她北上时带的一万人，手里全是棍棍棒棒；
如今麾下两万多人，个个都有趁手的家伙，还有富余。
“王大哥，辛苦你了。”
赵霜看着王当，他脸上添了道新疤，铠甲上全是刀痕，显然守城打得很苦。
王当咧嘴一笑，就回答一个字：“值！”
两人没歇着，立刻开始给俘虏宣讲政策。
可大多俘虏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他们多是并州本地人，家里有老小，哪敢轻易降了“贼寇”？
赵霜和王当早有预料。
“不愿留的，发路费回家。”
赵霜让人抬来缴获的铜钱，“记住，人民军说到做到，绝不加害。”
正发着钱，赵霜忽然看向俘虏里那群穿着鲜亮铠甲的——正是杨家的私兵。
她眼神一冷：“把杨阳和他的人带出来。”
杨阳吓得瘫在地上，哭喊着求饶。
赵霜却没看他，只对围观的百姓朗声道：“战场上输赢，各凭本事。
可杀百姓、害乡亲，猪狗不如！”
话音落，刀光起。
杨阳和他那几百私兵，在百姓的注视下，被就地正法。
人群里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有个老汉甚至朝着赵霜磕头：“将军为民做主啊！”
赵霜扫过剩下的俘虏，声音冷冽：“再敢杀百姓者，就是这个下场！”
俘虏们吓得瑟瑟发抖。
赵霜走到张辽面前，皱眉道：“张将军，第一次交手时，我还觉得你有几分良心，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张辽脸色惨白。
杨家私兵严格意义来说，不是他的部下，可事情出在他眼皮底下，他难辞其咎。
尤其是周围百姓投来的唾弃目光，有人甚至往他脚边吐口水，那眼神里的恨，比刀枪更让他难受。
他觉得天好像塌了，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
他征战半生，自认不愧于朝廷，不愧于百姓，从来治军严格，从未滥杀无辜，如今却成了百姓眼里的屠夫。
一股深深的自我怀疑淹没了他，连站着都觉得吃力。
发路费时，因为人数太多，缴获的财物又有限，每个俘虏只分到五枚铜板。
可就是这五枚铜板，让俘虏们愣住了——他们见过太多战胜者屠戮降兵的事，谁见过还给降兵发钱的？
再想起被处死的杨家私兵，心里更是掀起惊涛骇浪：这人民军，竟真的嫉恶如仇，恩怨分明。
俘虏们走了，带着路费，也带着满肚子的震撼。
赵霜知道，这些人就是最好的“宣传队”，下次打到晋阳，阻力定会小得多。
士兵们忙着搬运尸体、清理战场，赵霜也跟着忙活，谁都没理会站在原地的张辽。
等众人渐渐散去，战场上只剩下他一个人，风卷着血腥味掠过，他惨笑一声，转身想走，却瞥见脚边不知何时多了几枚铜板，在尘土里闪着微光。
——人民军，竟真的一视同仁，连他这个败军之将，都有份。
张辽弯腰捡起铜板，指尖冰凉。那五枚铜板攥在手里，沉甸甸的，比他这辈子缴获的任何金银都要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