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凉州发展?”张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低头笑了笑,抬头时目光已亮了起来:“这倒是我没细想过的路数。”
他看向贾诩,拱手道,“贾先生这一提,倒像推开了扇新窗——是我眼界浅了,多谢这份点拨。”
贾诩挑眉:“这就谢了?不问问凉州的羌乱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什么,无非官逼民反罢了。”张远淡淡道。
贾诩朗声大笑:“官逼民反,官逼民反!你竟把‘羌人’也视作‘民’?”
“汉羌之间,几百年的纷争,有侵略与反侵略,也有压迫与反压迫。”张远语气沉了沉,“这次凉州叛乱,明着是羌人起事,实则当地汉人也多有响应。
根子还是朝廷腐败,把百姓逼到了绝路。无论是汉人还是羌人,说到底都是牺牲品。”
贾诩收起笑容,正色望着张远,久久没有说话。
河面上的风带着水汽,吹得两人衣袂微动,只有远处的虫鸣在夜色里起伏。
许久后,贾诩正经起身拱手,朝张远深深一揖:“这话,我替凉州那些枉死的羌人谢你。”
他直起身时,眼底那抹惯常的戏谑淡了些,“你倒真是个异类——
一般人见了羌人,要么喊‘蛮夷’,要么怕得要死,你倒好,还替他们说话。”
“我只认一个理:谁受欺负,谁就该反抗。”张远迎上他的目光,“你同情羌人?我瞧着不像。”
贾诩嗤笑一声,声音里带了点冷意:“同情?我贾诩不同情任何人。
我只是厌恶强权,憎恨那些拿着朝廷俸禄,却把百姓当牲口宰的混账。”
他缓缓说起凉州叛乱的起因,声音放低了些,像在讲一段浸了血的往事:
“前几年,护羌校尉段颎、田晏那些人,为了军功,把归顺的羌人部落当成猎物,砍下的头颅堆成小山,谎报是‘叛贼首级’。
今年开春,凉州刺史耿鄙更狠,强行征调羌汉百姓去打鲜卑,粮饷被亲信克扣得只剩个空布袋,稍有怨言,鞭子就抽到身上。”
他顿了顿,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岸线,“湟中义从胡的北宫伯玉,他儿子就是被克扣粮饷的兵痞打死的。
那汉子忍无可忍,先杀了贪官,又联合先零羌的李文侯起事——你说,这乱子,不是朝廷自己逼出来的,又是谁?”
张远静静听着,心中了然。
贾诩对汉廷的腐朽确实深恶痛绝,对被压迫的百姓也有几分同情,或许正因如此,他后来在长安搅弄风云时,才会对汉室毫无顾忌。
但这份同情,终究是基于“厌恶强权”,而非真正站在人民一边。
“我明白了。”张远点头,“先生请回去吧,人民军的人,会过去的。”
贾诩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我当真入不了你的眼?连句招揽都没有?”
“你认同人民军的理念吗?”张远反问。
“部分认同。”
贾诩坦然承认,语气里少了几分算计,多了些坦诚,“自由、平等这些说法,我倒是喜欢你们的风格,相处起来少些繁文缛节,自在得很。”
“等你真正了解、认同了,再说吧。”张远看着他的眼睛,“我们要的是志同道合的弟兄,不是三心二意的天才。”
“天才?这是夸我吗?”
贾诩哈哈一笑,拱手道,“承让承让。走了走了!对了,你们到了凉州,两眼一抹黑,就不想让我指指路?”
“做不了同志,做同盟倒也无妨。”张远道,“到时候,自会与你联系。”
两人交换了联络的暗号和信物,小舟缓缓靠岸。
月色如水,洒在岸边的草地上,泛起一层银辉。
待贾诩的身影彻底隐入夜色,张远望着那片沉沉的黑暗,忽然笑了一声。
他这才回过味来——贾诩哪里是真心想加入人民军,从头到尾不过是句带着几分戏谑的试探。
此人的真正谋算,他一时猜不透。
但就眼下种种来看,贾诩对世间强权的愤慨,对人民军这种“异类”的认同,以及骨子里对无拘无束的自在追求,确让他对人民军多了几分共鸣。
可归根结底,这位谋士太通透了,通透到能看穿世事肌理,却也因此始终站在局外。
这样的人,或许永远成不了同道,却也未必是敌人。
至少此刻,他的存在,为这盘乱棋添了几分不可预测的变数。
刘兰和陈文迎上来,问:“先生,你们聊了些什么?”
“他送了份大礼,我得想想怎么接。”
张远望着天边的明月,忽然想起了苏义。
若是苏义还在,开拓凉州这样的事,他定是不二人选,既有勇谋,又擅长扎根百姓。
可苏义已经牺牲了。
赵云、典韦、徐晃都是帅才猛将,却不擅长治理根据地;
刘兰虽善于群众工作,可让她深入敌后,终究太危险;
孙轻有独当一面的经验,却要坐镇北方,紫云军离不开他……
思绪流转间,一个腼腆的身影浮现在脑海——谷雨。
接替王当任紫云军副将的他,能文能武,既理过政务,也带过兵,最是踏实可靠。
张远打定主意,对刘兰道:“传我的令,让谷雨回太行山见我,带上几十个他用得顺手的弟兄。”
“好。”刘兰应声记下,见他望着月色出神,便不再多问。
夜风拂过河畔的芦苇,沙沙作响。
张远知道,往凉州伸手,意味着人民军要走出太行山,面对更复杂的局面。
但他心里清楚,这步棋必须走——那里有受苦的百姓,有可以燎原的火种,更有人民军未来的路。
月色下,他的身影立在岸边,仿佛与连绵的太行山融为一体,沉静而坚定。
“走吧,去找个地方休息了。”
一行人沿着河岸往桂花里走,月色透过树枝洒下斑驳的光影,照亮了路边农户窗棂透出的微光。
快到村口时,守在柳树下的哨兵远远认出了张远,压低声音喊了句“首席”,麻利地搬开挡路的木头。
桂花里是人民军最早扎根的村寨之一,家家户户都信得过,陈文早跟村里打了招呼,借宿在地主李茂家。
夜里无话,众人奔波一日,倒头便睡。
张远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脑子里还在盘算着凉州的事,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急促的推搡惊醒,睁眼便见李茂的儿子李栓举着油灯,脸色煞白:“首席!不好了!有一支汉军杀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