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哗啦”的水声轻微而持续,像是有东西被潮水推着,一下下轻吻着礁石。在这死寂的、充满绝望的夜里,这细微的声响却如同惊雷,瞬间驱散了林皓部分疲惫和麻木。
他紧握着那块尖锐的礁石,身体紧绷,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借着极其微弱的、从云层缝隙中透出的星月之光,他看清了,那是一个深色的、约莫手臂粗细的竹筒,一头用木塞紧紧封住,随着波浪起伏,正卡在他们藏身礁石的一道缝隙里。
不是日军,也不是什么活物。只是一个……被海浪带来的竹筒?
林皓不敢大意,依旧警惕地观察了片刻,确认周围再无其他动静后,才小心翼翼地涉水过去,将那竹筒捞了起来。
竹筒入手沉甸甸的,外面布满滑腻的海藻,显然在海水里浸泡了不短的时间。封口的木塞塞得很紧,周围还涂着一层厚厚的、防止进水的鱼油和蜡的混合物。
这绝不是随意漂流而来的垃圾!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林皓的脑海,疍民!是疍民常用的传递消息的“瓶中信”!他们在海上讨生活,自有其一套不为人知的联络方式!
难道是根叔?或者那些逃出去的疍民留下的?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再次在他心中点燃。他立刻将竹筒拿到阿坤身边,用那块尖锐的礁石,小心地撬动封口的木塞。
“啵”的一声轻响,木塞被拔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鱼油和某种草木清香的气味散发出来。
林皓将竹筒倒置,轻轻晃动。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滑落在他掌心。
他迫不及待地展开油布。里面没有信件,只有两样东西:一小块用蜂蜡封存的、黑乎乎如同膏药般的东西,散发着浓烈的草药味;另一张则是巴掌大小的、质地特殊的防水油纸,上面用木炭画着极其简陋的示意图和几个符号。
示意图画的是一个海湾的轮廓,与哑巴澳有几分相似,但在海湾另一侧、靠近悬崖的某个位置,画了一个小小的“x”标记。旁边还有一个箭头,指向海湾外某个方向,旁边画着一条简易的船形符号。
而在油纸的角落,画着一个熟悉的、由三道弧线组成的标记,风铃草!
是叶怀明!或者是他联系的那个疍民组织留下的!
林皓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瞬间明白了!
那块黑乎乎的膏药,显然是应急的伤药!而这张图,则指明了哑巴澳内另一个隐蔽的藏身点(那个“x”标记),以及一条可能存在的、逃离此地的海上路线(箭头和船形符号)!
这竹筒,很可能是在日军巡逻艇到来之前,就被提前放置在海中特定位置,依靠潮汐和洋流,在特定时间被送到可能需要它的人手中!这是疍民们预留的后手!
绝处逢生!
林皓来不及细想这安排的精妙,他立刻掰开蜂蜡,将那黑乎乎的膏药小心地敷在阿坤腿上的伤口处。膏药触体冰凉,带着强烈的刺激性气味,但阿坤在昏迷中紧皱的眉头似乎稍稍舒展了一些。
接着,他借着微光,仔细研究那张油纸地图。“x”标记的位置,在悬崖下方,是一处被海水半淹的洞穴,似乎比他们现在这个地方更隐蔽,也更干燥一些(至少高潮位时不会被完全淹没)。而那个指向海湾外的箭头和船形符号……难道那里藏着一艘船?
无论如何,必须立刻转移!阿坤需要更干燥的环境,也需要尽快找到那条可能的生路!
林皓不再犹豫,他将油纸和剩余的药膏小心收好,然后奋力将昏迷的阿坤背了起来。阿坤沉重的身体让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死死咬住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稳住,然后按照地图指示,沿着陡峭湿滑的礁石,一步一步,向着悬崖下那个标记点挪去。
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背负着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在黑暗、湿滑、布满障碍的礁石区移动,其艰难程度远超想象。汗水混着海水从额头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腿部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肺部火辣辣地疼。
但他不敢停歇。身后的巡逻艇如同悬顶之剑,阿坤的生命也在飞速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皓感觉自己的力气即将耗尽,意识都开始模糊时,他终于在地图标注的位置,找到了那个洞穴。
洞口比之前那个更狭窄,隐藏在两块巨大的、交错在一起的礁石下方,需要弯腰才能进入。但进去之后,空间却稍微宽敞了一些,地面是相对干燥的沙石,虽然依旧潮湿,但至少没有了齐腰深的海水。
林皓小心翼翼地将阿坤放下,让他平躺。他摸了摸阿坤的额头,依旧滚烫,但呼吸似乎比刚才平稳了一些,不知是伤药起了作用,还是脱离了冰冷海水的缘故。
暂时安全了。
林皓瘫坐在阿坤旁边,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他贪婪地呼吸着洞穴内略带霉味却不再那么咸腥的空气,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但他不能睡。他强撑着站起身,走到洞口,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巡逻艇依旧静静地泊在澳口,像一头沉睡的怪兽。澳内一片死寂,只有永恒的海浪声。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油纸上,落在那个指向海湾外的箭头和船形符号上。
生路,就在那里吗?
可是,如何过去?背着昏迷的阿坤,泅渡过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靠在冰冷的洞口石壁上,望着远处黑暗中模糊的海平线,等待着,思考着。
等待黎明?还是等待……接应?
时间,在寂静和等待中,再次变得缓慢而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