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茵行事果断地把沈桉的笔记从他公文包里翻出来,交给了沈楠,细心叮嘱说:“沈桉所有的战略分析笔记都搁这儿记着呢,你面对犬养鬼吉就按照这个对付他就行了。”
沈楠迅速阅读一遍笔记本,对安文茵露出一个笑容,真心实意地道:“谢谢嫂子。”
看着年长自己两岁的双胞胎兄弟,惹得安文茵面露嫌弃地说:“得,你还是叫我名儿吧,整得我好像多大岁数似的。”
再说沈楠顶着与沈桉一模一样的脸叫自己嫂子,对安文茵来说,能惊悚得半夜做噩梦吓醒的程度。
当时,正巧温徇财来了,沈楠出去又回来后,整个人像是变了副心态,刚才的喜气洋洋毫无踪影。
“福子,你帮我多订两口棺材两座墓碑……”沈楠对着李尔福,失魂落魄地说,“我二哥儿回不来了,我去给他收尸,要是我也出岔子了,你帮忙把我俩人埋一块儿,黄泉路上好作伴……”
沈桉与安文茵、李尔福悚然一惊,沈楠刚刚尚且对营救明丞抱有希望,但他和温徇财谈完话后,就像被风霜摧残过的楠树,显露枯萎之相。
沈桉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弟弟软了语气,那双桃花眸露出关切地说:“沈楠……”
“没事儿,哥。”沈楠眼神恢复成如沈桉一般清冷理性,语气亦如沈桉一般低沉稳重,他抽动一下嘴角说,“【死间计划】咱一定得弄成了,你不能暴露,文茵不能暴露,既要误导日军战略部署,也要干扰双方战略目标,为我军赢得发展空间……我心里有数。”
话音刚落,沈楠转身离去。
再进日军司令部时,他摇身一变就成了情报分析员【沈桉】
面对犬养鬼吉和东不二子种种试探,沈楠周旋其中,游刃有余。
等到进了审讯室,沈楠时隔整整三十个小时再次见到明丞,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我二哥儿的头发怎么白成这样了?
朝如青丝暮成雪,皓首潘鬓因伊愁。
明丞一瞥见【沈桉】,没有戴着眼镜的瑞凤眼中闪现一丝茫然,心存狐疑。
虽然【沈桉】举动语气与沈桉如出一辙,然而他看向明丞的眼神,让明丞莫名地感到熟悉。
“明二哥,您终究做了《牛虻》中的亚瑟……”【沈桉】状似有感而发地说。
明丞心头一震,面色却不能显露分毫诧然,圆话说:“我在伦敦留学时的英文名就叫亚瑟,你说我做了亚瑟也名副其实。”
沈楠在暗示【死间计划】要到最后一步,需要有人像亚瑟一样英勇就义……
明丞在暗示般地回应沈楠,既然要做死间,就是要名副其实。
接下来的两个人在东不二子眼皮子底下,逢场作戏。
明丞心底仍然震惊着为何沈桉的戏份会换成沈楠,但他听到沈楠将那份情报指鹿为马地说成是假的,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沈桉原本的计划要用的是——疑兵计。
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所谓的疑兵计就是用假象掩盖真实意图,所以沈楠才把那份货真价实的情报说成是假的。
而代舒夭之所以给明丞一份真情报,亦是让沈桉在之后取得犬养鬼吉的信任后,误导他的战略部署。
然而,沈桉用疑兵计究竟有何目的,明丞无从得知,也不需要知道。
毕竟,他这个【死间计划】的执行人帮沈桉洗脱参谋部内鬼的嫌疑后,就可以安心“赴死”了。
东不二子把吐真剂注入明丞的手臂时,明丞最初并无反应,只觉得头脑一片混沌。
“你是谁?”东不二子问道。
明丞眼神迷离恍惚地说:“……我是……明丞?”
“谁是你的联络人?”东不二子目光闪现期待地问。
“……代舒夭。”明丞指甲抠进掌心里,很是难受地皱着眉头说道。
东不二子瞧出明丞心理抵触很强烈,故意用两个已知的假问题来试探他问:“松间真二与钱形丰子是你的同伙吗?”
“不是。”明丞毫不犹豫地说。
“沈楠与沈桉是你的同伙吗?”
“不是。”
“你的同伙除了代舒夭,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
“万中庸是你的同伙吗?”
这句话让明丞情绪有些波动,他面露痛苦地说:“是……我恨他……”
明丞仿佛陷入深深的幻觉里,好似此时的审讯室霍然变成了十五年前的京师监狱,三十余名师生被屠杀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日日夜夜地凌迟着明丞的梦境。
明丞苍白的俊容露出扭曲的、狞狰的惶恐不安,仿佛那个温文儒雅的明丞,在此刻彻底被东不二子剥开了那副完美无瑕的伪装者皮囊,露出腥红可怖的血肉和白森森的骨骼。
眼瞧着明丞的心理防线已然崩溃,东不二子终于按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饶有兴致地问道:“昨晚犬养鬼吉和你说了什么?”
犬养鬼吉自从与明丞谈了一夜后,主战心态便愈发激进,更胜往昔。
“说了东不二子……”明丞仿佛被吐真剂把神经刺激得绷到了极致,终于挺不下去似的昏厥了过去。
“他说我什么?”东不二子用力揪着明丞的白发,摇着他的身子喊道,“明丞,明丞……”
东不二子被明丞这句话勾起了好奇心,反而不急着处决他。她招呼两个宪兵将人扔到监牢里,打算等着明丞的药效过了以后,接着审问他。
夜色如墨,启明星亮。
监牢里一片漆黑,明丞眼瞧着他的小姑、姐夫、大哥、年幼的外甥外甥女,甚至还有当年的同事宋春和老师逐渐消失在一团迷雾里,只有他一人踽踽独行。
刹那间,迷雾被染红成血色,明丞一身月白色长袍被染得血色湿漉。
“二哥儿!”
一道青涩的声音传来,明丞蓦然回首,少年沈楠穿着一身黑色校服,满脸焦急地喊道:
“明弼甫!”
“这回我可没做叛徒呐,南山怎么还生气呀?”明丞呢喃细语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