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十年前明丞出狱表现出的异状，沈楠欲言又止地揉眉心。
李尔福心里一咯噔，问道：“您心里还有事儿瞒着我？”
沈楠往皮箱里装金条的动作一顿，抬头就问：“有这么明显么？”
李尔福嗐了一声，璨然一笑：“咱是嘛交情？除了您在国军里混的那七年外，咱一直都没分开过，平时比跟爹娘待的日子都长，我还不知道您？”
沈楠苦涩一笑：“连你小子都瞧着我不对头，怪不得他能看穿了我。”
明丞和沈楠一起长到大，对他熟悉得恐怕比任何人都要深。
“什么叫连我都……”说的他很愣似的，李尔福看着沈楠表情不对劲，连忙问：“不是，您这到底要聊啥啊？今儿个咋这么磨叽呢？”
自从今天第一次回到沈公馆起，李尔福就觉得沈楠说话留一半，心里藏着事儿，但当时有太多的问题要处理，所以他对沈楠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的也就没搁心，以至于拖延到了现在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明丞就是东风。”沈楠猝不及防抛地出一个深水炸弹，炸的李尔福满脸懵圈。
“你是说，明二哥是……”李尔福愣了几秒，然后他倏然站起来指着天花板，那是明丞所住的客房。他从开始的震惊到欣喜若狂只用了几秒钟就平复下来，害怕惊醒隔壁的父母而压低声音说：
“原来是自己人。怪不得明二哥那么巧就抱着陆雍也来到了使馆区，怪不得我递的暗号人家不接茬儿，【东风】本来就有专门的联络员，不接我的茬儿也是应该的……”
李尔福回忆起明丞留学之前，他就是大学助教，热衷于宣扬红色教育的知识分子，所以觉得明丞有这个身份也是理所当然。
“这下可好了，我们又能走到一条路上了！”李尔福喜滋滋地说，“当年我去了警察教练所进行封闭式培训，明二哥带着你们去康州游行示威，我没赶上一直觉得遗憾。再后来，明二哥出了国，你去了军队，而沈桉去了日本……哎，不提他了——没成想咱俩还能和明二哥成为同志，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李尔福说着一顿——感到有点奇怪，抬头瞧着沈楠埋在黑暗中的脸色，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显得阴晴不定，问：“咦，不对，您这么把人家的隐藏身份告诉我，合适吗？您咋不吱声了？”
沈楠看着李尔福兴高采烈，对自己接下来说的话打心眼里都抗拒，却不得不说：“福子，你不觉得明丞像是变了一个人吗？他看我的眼神有点像……”
“像谁？”
“像沈桉。”
“啊？”李尔福一时绕不过来弯，惊愕道，“这、这打哪儿说起呐？”
“冷静、理智、说话滴水不漏，笑容看着亲切却让人觉得有点儿虚，讲起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就像受过专业训练似的。”
沈楠一双桃花眸暗寒似冰，全然平时的痞气无赖，反而他更像沈桉那般清冷理性，冷静地向李尔福分析说：
“以前我和沈桉没闹掰那会儿，他给我写信说，他在情报课上就这么被培训的，我在黄埔那会儿也被这样培训过——可是我们的同志在国外能有这条件接受类似于特高课或军统的反侦讯课程训练吗？”
李尔福被沈楠这么一说，想到明丞面对自己询问时的从善如流，跟从前比的确有些不对味儿。但他还是忍不住反驳：
“楠哥，你这就有点儿多疑了。一个人在外十年，人生阅历丰富了，自然不能跟小时候比了。再说了，我听我师父陆汗青透露过【东风】这个人级别很高，你和他对的暗号是西北老家定下来的，连丹心姐的上线都未必知道，保密程度很高。不可能有人冒名顶替吧？再说那个人是明二哥，电影都不敢这么演。”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东风原本就是敌方潜入我方的间谍——不，或者说，明丞早就变节了？”
沈楠的话让李尔福心里泛出一股寒意，宛如窗户上还没融化的冰凌子，扎的人透心凉。
“还有，明丞抱着陆雍也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偏偏就这么巧路过我家门口，就被我及时发现并给他解了围，跟提前排好的剧本似的。再者，他拿明钧替换成陆雍也当他侄子的说辞，仅凭一个路过的车夫通风报信去帮助他圆谎有啥用？白可久手底下的特务不会查么？可是到了现在，明卿大哥家还没传来有特务上门的信儿。”
最后，沈楠居然与白可久做出了同一个判断，即：“一个两个是巧合，但是太多的巧合聚在一起……”他抬头看向李尔福，眼神很悲伤，“就是一盘被人精心谋划的棋局，一个不折不扣的阴谋。”
李尔福愣了一阵，问：“就凭这儿？不是，您有真凭实据么？”
沈楠摇摇头，桃花眸中黯然失神。
当年的明丞意气风发，性情温和，学识渊博，令人赞得上一句“君子弼丞，温润如玉”，并且被当时五常大学的严校长寄予厚望，认为明丞深谙国内经济发展的困境，若是被当局委以重任，也能为民众做些实事，前途无量。
严校长想向当时的参议院保举明丞步入仕途，却被明丞婉拒道：“如今军阀混战，官府贪污腐败，国家经济已然烂到骨子里，我一介书生纵使有心改革，最后只会像王安石那般徒劳无功。”
国家田赋是主要收入，但地方截留严重。
关税盐税由洋人控制，优先偿还外债，以铁路、矿产主权为抵押，财政主权丧失。银元与纸币并行，各省滥发纸币导致通胀，财政支出用于军费，民生与建设投入近乎停滞。
“既然如此，我不如留校教人子弟，成为一枚火镰点燃少年心中革命的火种得以燎原。”
沈楠听着明丞的演讲心生仰慕，而现在他只觉得明丞像个鬼影，让他看不清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