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干净了么？”沈楠看向白着脸的明丞，“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明丞拧开水龙头，掬了一把水泼在脸上，意识清醒了几分，“就喝一口汤……没有立即毒发，说明毒性没那么强，再说咱没时间浪费了，有孩子……我不能这么出去。长话短说，你咋知道有毒的？”
见沈楠看到自己情绪平复得那么快，有些讶然。明丞顿了顿就说：“南山，咱俩得同步一些消息了。要不然我踩着雷稀里糊涂地炸飞了，我都不知道。”
沈楠想着也是，面露歉然：“嗐，也怪我说话说一半。这不老爷子近几年身子骨越发不用了，需要人伺候的地儿越来越多——那莫燕婉是因为李婶年纪大了，福子担心她忙不过来，所以就雇了个女护工过来照料，但是大年三十——就是昨儿个晚上，她就不知所踪了，在沈桉过来之后——”
“所以你就怀疑沈桉？”
“嗯。”沈楠脸色很是难看——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沈桉仍然是他的同胞兄弟。怀疑自己的哥哥是弑父者，让他身心疲惫——他说：
“昨儿个夜里，福子让他手底下的巡警把莫燕婉可能藏身的地方都搜了一个遍儿，结果发现这个女护工从头到尾的人生经历都是编造的……”
“假身份？哪方面派来的？”
“老爷子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他老人家生前树敌太多，谁知道呢？”沈楠苦笑道，“北洋那会儿，各路军阀看他不顺眼；老蒋来了，他跟老蒋唱反调；东北沦陷，他又积极主张北上抗战。七七事变后，他自然是宁肯玉碎，不肯瓦全的。之后，沈桉屡次登门做竹机关的说客，而老爷子都把他骂跑了……”
“所以这就是你怀疑沈桉的理由，并没有实证。”
“嗯……”沈楠极不情愿地点头认同，“福子也是这样劝告我的，但是沈桉来的时机还是太巧了……”
“南山，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太感情用事了。”
明丞一连串的询问中，语气是波澜不惊的。冷静得就像一个冰冷的机械，令人觉得寒心。
面对看着自己长大的叔伯无端惨死，他怎会如此平静如水呢。
只有这句话是陈述句让沈楠一愣，“啥？”他明显没从明丞把“东风”切换到儿时好友的语气中转过弯来。
“如你所言，沈桉如果是杀害沈叔叔的凶手，他为什么特意赶过来一趟杀害父亲？他大可以指使所谓的下属——假如莫燕婉是他的下属——让她去动手，他自个儿没必要夜里敲开沈公馆的门儿，让给他开门的李婶看到他大大方方地走进沈叔叔的卧室。第二天一大早，他还和你闹这一出，极力否认弑父。这行为逻辑前后矛盾啊。”
明丞说的合情合理，让沈楠下意识地想反驳都无从说起。
“所以我说啊，南山。”明丞说，“你对沈桉还保持着小时候的那种弟弟和哥哥争宠的心态。”
以前，沈家有一对双胞胎兄弟。弟弟桀骜不驯，混账捣蛋；哥哥温文儒雅，乖巧懂事。
而他们的父亲却是独独宠爱着大儿子，而恶迹斑斑的小儿子，总是讨不到父亲的喜爱，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事实远非如此。
沈楠每次闯祸的提议，总有沈桉诱导的影子。
可当沈楠带着李尔福把天捅了窟窿时，沈桉一直都在冷眼旁观。
沈楠被父亲发现闯祸时，挨打的总是沈楠，身为同犯的李尔福被杀鸡儆猴，在他俩捣蛋时跟风叫好的小妹妹——李尔清躲在旁边瑟瑟发抖，及时赶来制止家暴的明丞总是笑着劝和。
这场闹剧才算告一段落。
而沈桉呢？
人家正在书房里看书呢！
要是发现沈楠和李尔福疼的龇牙咧嘴的模样，沈桉还会说“瞅把你们能耐的，挨揍了吧”。
要是沈楠他们会反驳，沈桉就会轻描淡写地问：“我哪儿知道你俩真会去啊？开个玩笑，你俩当真了还。”
沈楠被怼的哑口无言，李尔福年纪小把早熟的沈桉当成哥哥看待，眼睛里透着清澈的愚蠢，傻乎乎地觉得事情真是如此。沈楠更是气得不行。
面对两个如出一辙的孩子，父亲罕见的偏心，沈楠知道想让他一碗水端平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调皮捣蛋，不过是青春期怀着最幼稚的心思夺取父亲的注意力罢了。
以至于到了后来，父亲跟他们同时闹决裂，让沈楠心里有了一种终于被父亲一视同仁的、诡异的公平感。
在父亲眼中，两个“德行败坏”的不孝子被放到了败类的地位，令家族蒙羞，让一位戎马半生、英明一世的枭雄在晚年有了污点，真是可悲可叹。
沈桉，沈北海，就是一个虚伪至极的人！
小时候的文静乖巧懂事就是装的，缺了德，读那么多书有啥用？长大了以后，不就成了假鬼子了！
沈楠不止一次装模作样地跟李叔李婶这么抱怨，说的自己嫌恶心，在旁边的李尔福听着也麻木了。
渐渐的，沈楠和李尔福两个人私下里，也就不提关于沈桉童年的回忆，实在是厌烦。
如今，明丞乍然提起，从小到大被沈桉设计的屈辱感重新涌入心头，沈楠啧地一声：
“得，您说的对！我心眼小，总揪着小时候的事儿放不下。我检讨，不该用个人感情来看待敌人。”
“带着赌气的检讨，我不接受。南山，你还是对我心存芥蒂，彼此并非全然信任。”明丞淡淡地说，见沈楠愣神，一拍他的肩膀，“也是我心急了，咱们十年没见，之间有太多问题需要磨合。不过不急，来日方长，改天咱俩好好谈谈。”
沈楠没反驳，只是沉默着。
明丞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已经临近大年初二的零点。
“过了十分钟，我还好端端的。说明那面条可能没毒，是你神经过敏了，南山。”他打趣说，“瞧瞧你，浪费了清清煮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