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这是张一凡意识恢复后的第一个感知。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沉重到极致的压力从四面八方传来，将他牢牢禁锢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仿佛被活埋在一座石山的山腹，连呼吸都变得奢侈。
他尝试动弹一下手指，回应他的是一阵席卷全身的、如同潮水般汹涌的剧痛。这痛楚是如此清晰而猛烈，反而让他涣散的意识更加凝聚了一些。
“我还……活着……”
这个念头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摇曳的烛火，微弱，却顽强地亮起。
他立刻收敛全部心神，沉入内视。
体内的景象，堪称惨烈。
经脉如同被狂暴洪水肆虐过的河道，处处是破损和裂痕，许多地方甚至出现了扭曲和堵塞。星辰之力在其中艰难地流淌，时断时续，黯淡无光。
五脏六腑更是重灾区。心脏跳动微弱而紊乱，肺叶有多处撕裂伤，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疼痛。
肝脏、肾脏、脾脏……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布满了细微的裂纹和内部出血点。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骨骼。后背的脊椎和肋骨大面积骨裂，甚至有几处呈现出粉碎性的状态，全靠一股无形的力量勉强维系着形状，没有彻底散架。
这具身体，就像一件被顽童狠狠摔碎后又勉强拼接起来的珍贵瓷器，布满了狰狞的裂纹，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崩解。
然而，就在这片破败与死寂之中，一股磅礴浩瀚、蕴含着无限生机的力量，正如同永不枯竭的泉眼，从他身体的最深处源源不断地涌出！
那是几颗“回春丹”同时化开的恐怖药力！
这股药力，温和时如春雨润物，滋养着千疮百孔的肉身；狂暴时又如熔岩地火，强行冲开堵塞的经脉，煅烧着体内的杂质，修复着最深层次的损伤。
与此同时，即便在他意识沉寂时，《周天星辰衍道经》也并未完全停止运转。
它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缓慢而坚定地推动着残存的星辰之力，配合着回春丹的药力，进行着最基础的周天循环。
破坏与修复，毁灭与新生。
这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这具残破的躯壳内，展开了一场无声却激烈到极致的拉锯战。
剧痛，无时无刻不在侵袭着他的神经。那是一种凌迟般的痛苦，仿佛有无数把小刀在同时切割他的血肉，研磨他的骨骼。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载沉载浮，几次濒临彻底沉沦的边缘。
但他撑住了。
他的道心，经历过星辰之力日夜不辍的淬炼，承受过千年血煞冲天怨念的冲击，早已被打磨得坚如磐石，韧如星尘。
这肉身上的极致痛苦，虽能折磨他的感知，却无法撼动他灵魂深处那一点不灭的灵光。
他就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星陨铁，在毁灭的火焰中，承受着千锤百炼。
时间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三天。
张一凡的意识始终保持着一种奇特的清醒与麻木并存的状态。他看着回春丹的药力一点点修复着内脏的裂纹，看着星辰之力在拓宽后的经脉中流淌得越来越顺畅，看着那些粉碎的骨骼被药力和星力强行糅合、重塑，虽然过程缓慢，但趋势向好。
他甚至能感觉到，在这破而后立的过程中，他的经脉似乎被拓宽了少许，变得更加坚韧，能够容纳更多、更狂暴的星辰之力。
丹田内那团原本就浩瀚的星璇，在经历了极限的压榨和药力的补充后，似乎也变得愈发凝实、纯粹，核心处那一点星核的光芒，更加璀璨夺目。
这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于毁灭废墟之上重建家园的蜕变。
终于，在某一个瞬间，当最后一股狂暴的药力被彻底驯服，融入经脉循环，当体内最后一道较大的裂痕被新生组织弥合，一种水到渠成、桎梏松动的感觉，如同电流般传遍他的全身！
炼气六层巅峰的瓶颈，在这长达半个月的濒死修复与能量积蓄中，被自然而然地冲开了！
体内星辰之力流淌时发出的、如同星河奔涌般的低沉轰鸣。原本还有些滞涩的灵力瞬间变得圆融通畅，奔腾不息。
神识的覆盖范围虽然没有立刻暴涨，但感知的清晰度和细腻程度，却提升了一个档次。
他甚至能“看”到泥土中微弱的地脉之气流动，能“听”到更深处地下水系的潺潺之音。
力量，久违的、更胜从前的力量感，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
他缓缓睁开双眼。
眸中，一抹湛然星辉一闪而逝，随即隐没，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古井般的深邃与平静。
这半个月的地底煎熬，不仅修复了他的身体，突破了他的修为，更将他的心性磨砺得愈发沉稳。
“是时候出去了。”
他心中默念。
神识如同水银泻地，悄无声息地向四周扩散。首先感知到的是包裹着自己的、厚达数米的泥土和碎石，其中混杂着一些被高温熔融后又冷却的琉璃状物质和一些变异生物的残骸。
神识继续向上穿透。
当他的神识终于突破最后一道障碍，接触到外界时，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反馈回来的景象依旧让他的心神为之剧震！
一个巨大到令人绝望的环形坑洞！
直径绝对超过一公里！坑壁陡峭，呈现出一种被蛮力硬生生炸开、然后又经过高温熔炼的怪异形态。
坑底和他被掩埋的这片边缘区域，覆盖着厚厚的、灰黑色的爆炸尘埃和熔融碎屑。
一些地方还在顽强地冒着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臭氧和某种东西被彻底烧焦后的混合怪味。
死寂。
绝对的死寂。
除了风声呜咽着掠过巨坑，再也听不到任何生命活动的声音。
之前的茂密森林、森森白骨、各方势力的残骸……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场天罚般的打击下化为了乌有，成为了这巨坑的一部分。
这就是天基武器的威力吗？改天换地，抹除一切！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悄然蔓延。若非他提前预警，若非他底牌尽出，若非回春丹神效……此刻，他也早已是这巨坑底部的一缕尘埃。
收敛心神，他再次确认四周。神识范围内，并未发现任何活物或明显的监视设备。
看来，那毁灭性的一击，不仅针对他，也彻底将这片区域变成了生命禁区，连那些势力短时间内也不敢轻易踏足。
这为他提供了绝佳的脱身时机。
他心念微动，黯淡许久的鱼肠剑自丹田内缓缓浮现。虽然灵性受损，光华内敛，但与他心神联系依旧紧密。
“去。”
一道微不可察的指令传出。
鱼肠剑化作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流光，悄无声息地没入头顶的土石之中。
它没有爆发出强大的剑气，而是如同最灵巧的穿山甲，剑尖高频微震，精准地切开、挤开前方的障碍，开辟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倾斜向上的狭窄通道。
张一凡则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御风术自然流转，紧随着鱼肠剑开辟的路径，向上飘去。
他的动作轻柔而迅捷，没有激起半点尘埃，更没有泄露一丝能量波动。
越往上，泥土越是疏松，夹杂的琉璃碎块和扭曲金属也越多。这些都是那次爆炸的产物。
终于，当鱼肠剑切开最后一块焦黑的硬土，一丝久违的、微弱的天光，混合着冰冷而新鲜的空气，涌入了通道。
张一凡深吸一口气，身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那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滑出，落在了一片狼藉的巨坑边缘。
站定。
他环顾四周。
此刻应是黄昏，残阳如血，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
但这片色彩，却丝毫无法温暖眼前这片死寂的废墟。
站在实地，远比用神识感知更加震撼。
放眼望去，是一个巨大到目光难以企及对岸的环形坑。
坑内的一切都呈现出一种被彻底“犁”过一遍的破碎状态。脚下是厚厚的、踩上去松软而灼热的灰烬。
远处，坑壁如同陡峭的悬崖，裸露出的岩层呈现出被瞬间高温灼烧后的怪异颜色。
风更大了一些，卷起地面的灰烬，形成一道道小小的黑色尘卷，如同在这片死亡之地徘徊呜咽的幽灵。
他之前战斗过的地方，那座上古聚灵阵的遗迹，那片白骨森森的杀戮场……
所有的一切，都彻底消失了，被这更大的毁灭彻底覆盖、抹平。
只有他，如同一个不该存在的异数，从这片绝对的死地之中，顽强地爬了出来。
衣衫早已在爆炸和掩埋中变得破烂不堪，沾满了血污和尘土。左手一挥，一套备用的衣服出现在手中。
眨眼间，张一凡便已经换上，一个除尘术之后，张一凡变得和以前一般无。
他的身姿依旧挺拔，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这片掩埋他的大地，也见证着敌人的杰作。
体内，炼气六层巅峰的星辰之力缓缓流淌，带来强大的力量感。
丹田中，鱼肠剑微微震颤，传递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重回主人身边的亲昵与依赖。
他还活着。
而且，变得更强了。
这笔血债，终有偿还之日。
张一凡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片毁灭景象，仿佛要将这一切刻入灵魂深处。
随后，他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淡淡的影子，借助巨坑边缘的阴影和起伏的地形，向着森林的外围，向着罗基斯府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潜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