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严的目光始终看着在对面病房,未曾移开半分。
直到良久,才缓缓抬眼,极轻地瞥了张文轩与庄子恒一眼——脸上倦意浓得化不开,眼神却静得像深潭,没有半分焦灼。
“文轩,子恒,你们不懂。”
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平稳,“有些伤口,不是结了痂就算愈合,它会钻进骨头缝里扎根,阴雨天疼,念起时更疼。”
他指尖摩挲着掌心那枚翡翠小兔子,冰凉的玉料早已被体温焐得温热,“我试过忘的。”
“把她的照片锁进抽屉最深处,把她送我的东西扔进垃圾桶,刻意绕开所有可能遇见她的地方。”
他喉结滚了滚,自嘲地勾了勾唇,“可有用吗?没用。垃圾桶里的东西,没等转身就急着翻回来,我舍不得。
午夜梦回惊醒,总忍不住打开抽屉,再看一眼她的脸。”
“她喜欢的茉莉开了,我会下意识顿住脚步;知道她怕黑,走夜路时总忍不住留意身旁,看看有没有独自走的姑娘,会不会是她。”
他声音放得更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没在她身边,她会害怕吗?
孟宴臣知道吗?
能好好陪着她吗?”
张文轩张了张嘴,想劝“时间能冲淡一切”,可厉正言眼底的执拗像堵墙,把话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忽然想起一年前的那天——李市他在办公室枯坐整夜,次日眼底爬满血丝,却平静地签完了所有文件,唯独办公桌那盆茉莉花,叶子全枯了。
那是叶子亲手送的,当时她笑着问:“你知道茉莉的花语是什么吗?”
此刻,李正严抬眼看向两人,轻声重复了那句问话,不等回答便自己接了话:“是‘劝君莫离’啊!”
“可我终究不是她的‘君’。”
他垂下眼,指尖攥紧了那枚玉兔,“我知道她心里有我,只是……我比不过孟宴臣。
他有她,有孩子,是完整的一家三口。”
他喉间发紧,“以前没孩子时,她选孟家三口,舍了我,说一人伤心总比三人痛的好。
可爱情哪是这么算的,叶子……”
庄子恒在旁轻轻拉了拉张文轩,低声道:“别劝了,正严心里的坎,得他自己迈。”
他看了李正严一眼,转头望向对面病房的方向。
就在这一瞬,李正严他看见对面病床上的女孩动了——是叶子醒了。
他看见孟宴臣猛地抱住她,又哭又笑,低头吻她的额头,吻她的发顶。
那画面刺得他眼疼,心里却分作两半:一半是真切的高兴,一半是翻涌的嫉妒——高兴她醒了,嫉妒守在她身边的人,不是自己。
仿佛有心灵感应,叶子忽然抬眼,恰好对上他的目光。
她猛地捂住嘴,眼眶瞬间红了,隔着病房的距离,用口型无声地问:“你还好吗?”
李正严看着她满眼的担忧,忽然红了眼眶,也用口型回应:“我很好,你好好养身体。”
两人隔着空气,都笑了,眼角却沁出了泪。
很快,孟怀瑾、付闻樱、韩廷、肖亦骁都围了过去,付闻樱怀里还抱着个小小的婴儿,是叶子的孩子。
李正严望着那满室的热闹,原本记挂的“三年之约”,忽然就没了分量——他不想再给她添半分压力。
直到叶子被众人围着,再没有余光分给这边,李正严才缓缓向后倒去,重重靠在病床上。
紧绷了许久的弦终于松了,他闭上眼,瞬间便沉入了梦乡。
这一次,他终究没能撑住。
消毒水的味道似是淡了许多,耳边庄子恒的叹息、张文轩的抽泣,都渐渐飘远,像被风吹散的雾。
他像个卸下所有行囊的旅人,任由浓重的睡意席卷而来,再无半分抗拒。
梦里没有茉莉花开的清芬,没有深夜辗转的焦灼,只有一片纯粹的白,白得温柔,白得让人安心。
这是他与叶子分开后,离她最近的一次——从前踏遍她的城市,走她走过的路,逛她去过的店,不过是借痕迹解相思;而此刻,他见了她,抱过她,也吻过她,再无遗憾。
至于三年之约,便留到三年后再说吧!
庄子恒望着他沉睡的脸,眼底的红血丝终于淡了些,唇边还凝着那抹又哭又笑的弧度,忽然轻轻叹道:“他总算肯睡了,再这么熬下去,身体迟早要垮。”
张文轩站在窗边,望着对面依旧亮着的病房,心里五味杂陈。
或许有些爱,真的不必拥有。
能看着她好好活着,能在她醒来时远远递去一句“我很好”,对李市而言,便已是最好的结局。
病床上,李正严的手仍紧紧攥着那枚翡翠小兔子,玉石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仿佛随着主人平稳的呼吸,一同轻轻起伏。
有些执念不必磨成灰烬,或许就这样留在心底,化作偶尔想起时的一声叹息,也算是,另一种圆满。
叶子被众人簇拥着,在孟宴臣的悉心陪伴下,身体的伤痛正一点点褪去,可心底那处记挂着李正严的角落,却始终留着淡淡的痕迹。
她比谁都清楚,从此做最熟悉的陌生人,再不相见,才是对他们两人最好的成全。
她早已选择了孟宴臣,披上婚纱,生下孩子,成了他的妻子,成了孩子的母亲。这份安稳的幸福,是她亲手选择的,便再也没有抛下的道理。
她没说的是,昏迷时那些模糊的意识里,她听见了几个男人的声音。
因此也知道了孟宴臣和李正严,都曾从山脚一步一跪到山顶,对着漫天神佛祈求她醒来。
那些虔诚的祷告,她都记得,只是醒后,便装作从未听闻。
她欠李正严的,太重,这辈子怕是还不清了,只能盼着下辈子,能有机会弥补。
至于那个三年之约,便等三年后再说吧!
此刻的她,只是孟宴臣的妻子,是孟叶承的母亲,这才是她眼下最该守住的身份。
夜深时,她总会望着窗外的月亮,在心里悄悄许愿:愿李正严在没有她的日子里,没有痛苦,只有高兴。
她也祈求他工作顺遂,能遇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成家生子,安稳度日。
愿他的往后余生,即便没有她,也能岁岁平安,万事皆安。
一年后的傍晚,叶子踏着夕阳往家走。
单位与家只隔一座小公园,刚到公园处,目光却像被无形牵引,落在了对面——那道抱着花盆的身影,正站在晚霞里,怀里的茉莉开得泼泼洒洒,成了暮色里最清亮的光。
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极长,末梢堪堪触到男人的鞋尖,像一场小心翼翼的触碰。
细碎的茉莉花瓣沾着金红的霞光,与他身上的浅色衬衫撞出温柔的暖意。
叶子的目光凝在他手上:骨节分明的指腹稳稳托着花盆底,指尖那枚黄金戒指泛着温润的光,与记忆里的轮廓一点点重叠,烫得她眼眶发紧。
他先笑了,眼角的纹路盛着落日余晖,比从前柔和了太多,褪去了过往所有的紧绷与偏执,只剩岁月沉淀后的舒展。
叶子望着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嘴唇动了又动,终究没发出一个音节,只任由微红的眼眶盛着满眶的情绪。
两人只静静对视,目光撞在一起的瞬间,都瞥见了对方眼底未褪的微红。
没有一句言语,却清清楚楚读懂了彼此的心意——那些深埋的牵挂与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