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的书房里,空气死寂得能听见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陈伯已经躬身退下,他那苍老而蹒跚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却仿佛带走了书房里最后一丝活人的气息。
苏妙妙还保持着前倾的姿势,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她的脑子里,像是有无数个弹幕同时炸开,刷满了“卧槽”、“不会吧”、“这么狗血”的惊叹号。
兰因。
她的母亲,叫兰因。
“拜火教”的妖女,也叫兰因。
这两个名字,像两道天雷,精准无误地劈在了她的天灵盖上,把她那颗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自以为见多识广的脑袋,劈得外焦里嫩,一片空白。
【搞了半天,我不是什么侯府弃女,而是反派大魔头的女儿?这剧本……也太刺激了吧!我拿的不是宅斗种田文剧本,是玄幻复仇流女主角的剧本?】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这过于离谱的信息进行处理和归档。
苏家讳莫如深的态度,母亲那“前朝罪臣之女”的模糊身份,手腕上那个奇特的火焰蝎子胎记,以及……“蝎子”组织对自己那超乎寻常的“关注”。
所有的碎片,在“兰因”这个名字出现后,瞬间拼凑成了一幅完整却又惊悚的拼图。
墨渊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从陈伯说出那个名字开始,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苏妙妙的脸。他看到了她最初的震惊,瞳孔的紧缩,以及此刻,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与鲜活光芒的眼睛里,从未有过的茫然。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地揪住。
他怕的不是她的身世,而是怕这个身世,会压垮她。
就在这凝滞的气氛中,苏妙妙忽然动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墨渊,脸上没有什么惊恐或悲伤的表情,反而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王爷,”她用一种梦游般的语气说道,“你说,我现在去查查咱们大乾的律法,包庇前朝余孽的直系亲属,并且还跟她生了两个娃……这得判个什么罪?满门抄斩够不够?”
墨渊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要是不够的话,”苏妙-妙-完全没理会他的表情,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语气越来越亢奋,像是在讲一个别人的笑话,“咱们现在就得赶紧收拾细软跑路了。你说,是去东边出海呢,还是去西域投奔我妈那些旧部?我刚还认识个西域神厨,说不定能走个后门,混个温饱。”
她说着说着,自己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带着几分癫狂。
“哈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我一直以为我是魂穿,搞了半天,我这是转世渡劫来了?我上辈子是不是毁灭了银河系,这辈子才给我安排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身份?”
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双手抱着脑袋,蹲了下去,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
【冷静,苏妙妙,你要冷静!不就是老妈是反派头子嘛,多大点事儿!这年头没点隐藏血统,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说不定我还能觉醒什么神功,比如一挥手就召唤出一片火海什么的……】
她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
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过度震惊和信息量过载后,神经系统不受控制的反应。
墨渊终于动了。
他走到她面前,沉默地蹲下身,伸出那双总是握着剑或者笔,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握住了她颤抖的肩膀。
“苏妙妙。”
他叫了她的全名,声音低沉而有力,像是一只沉重的船锚,瞬间定住了她那艘在狂风骇浪里快要翻覆的小船。
苏妙妙缓缓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还带着未散的疯狂笑意,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劫后余生的脆弱。
“干嘛?”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墨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说完了?笑够了?”
苏妙妙愣愣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来谈正事。”墨渊的语气平静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既然知道了你母亲的身份,那么,‘蝎子’组织的目标,就很明确了。”
苏妙妙眨了眨眼,大脑在墨渊的引导下,开始重新恢复逻辑运转。
“他们……在找我?”
“更准确地说,是在找‘圣女的血脉’。”墨渊的眼神深邃如夜,“还记得密室里的刻字和那个胡商的呓语吗?‘圣女泣血,神火将熄’,‘圣女的血脉已经断绝’。他们以为,三十年前,兰因死后,这条血脉就断了。所以,他们一直在寻找所谓的‘圣物’,试图重燃‘神火’。”
“但是现在,”苏妙妙接过了他的话,声音渐渐恢复了平稳,“他们可能发现我还活着。我就是那个行走的‘圣物’?”
【这设定也太中二了……我怎么感觉自己像个唐僧肉。】
“很有可能。”墨渊点了点头,“柳承嗣的死,林家的倒台,以及你在京城弄出的这些动静,都让你从一个被苏家藏起来的‘弃女’,变成了站在聚光灯下的秦王妃。他们不可能注意不到你。”
“所以,绑架团子和圆圆,不是单纯为了威胁我们,而是为了……我妈的血脉?”苏妙妙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后怕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了头顶。
之前,她只以为敌人是冲着秦王府来的。现在她才明白,危险的源头,竟然是她自己!
“那柳承嗣……”苏妙妙看向桌上那本“罪恶菜单”,“他当年提走我母亲的卷宗,不是为了销毁,而是为了隐藏!他在保护这个秘密!”
“是保护,也是利用。”墨渊的目光冷了下来,“他藏起卷宗,让所有人都以为兰因的线索彻底断了。一方面,他可以利用‘拜火教’的残余势力,也就是‘蝎子’,为他自己做事。另一方面,他又不必担心这股势力失控,因为他手里握着最大的秘密。他就像一个养蝎人,以为自己能控制住最毒的那只蝎子。”
“结果玩脱了。”苏妙妙冷笑一声,“他死了,现在柳贵妃,就是那条被推到台前,继承了他‘养蝎’事业的人。还有那个安西林,一个西域厨子,偏偏在这个时候进宫……他们都在这盘大棋里。”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一个尘封了三十年的秘密,一个关于前朝、邪教、权臣和她自己身世的巨大阴谋,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轮廓。
分析完这一切,书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震惊和茫然,而是理清头绪后的沉重。
苏妙妙看着墨渊,看着他那张俊美却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心底忽然涌起了一丝从未有过的、陌生的不确定。
她是谁,她是什么身份,她自己可以不在乎。
但墨渊呢?
他是大乾的战神,是皇帝的亲叔叔,是皇权的守护者。而他的妻子,却是三十年前那场动乱中,被定义为“妖女”的邪教首领的女儿。
这简直是全天下最讽刺的笑话。
“那个……”苏妙妙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王爷,你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一种……斥巨资买到了假货,想要退货的冲动?”
她努力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平时一样不正经,但那微微颤抖的眼睫,还是暴露了她心底的紧张。
墨渊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样子,忽然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地温暖、坚实,带着淡淡的皂角和墨香,有一种能让所有惊涛骇浪都平息下来的力量。
“苏妙妙,”他在她耳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郑重无比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告诉你三件事。”
“第一,我娶的是你,秦王府的女主人,我孩子的母亲。不是什么侯府弃女,也不是什么魔女之女。你的身份,只能由我来定义。”
“第二,兰因是你母亲,这是事实。但她做过什么,‘拜火教’是什么,都与你无关。父债子偿,母债女还,在我这里,没有这个道理。”
“第三,”他稍稍松开她,双手捧着她的脸,逼着她与自己对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映着她小小的、错愕的脸,也映着一片不容置疑的坚定,“从今天起,你的身世,就是我的身世。谁敢拿这件事来伤害你,就是与我墨渊为敌,与整个秦王府为敌。天王老子也不行。”
他的话,没有一个爱字,也没有一句情话。
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滚烫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苏妙妙的心上。
将她所有的不安、恐惧、迷茫,都烫得烟消云散,只留下一片滚烫的、足以融化一切的暖意。
这个男人,永远都是这样。
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用最直接、最霸道,也最让她安心的方式,告诉她——别怕,有我。
苏妙妙的鼻子一酸,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她猛地扑回他怀里,把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哭声里,有震惊,有委屈,有后怕,但更多的,是卸下所有伪装和防备后的,彻底的安心。
墨渊有些笨拙地,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任由她的眼泪,浸湿自己的前襟。
对他而言,兰因是谁,从来都不是一个问题。
苏妙妙是谁,才是他唯一的选项。
不知过了多久,苏妙妙的哭声才渐渐停了下来。她顶着两个红肿的核桃眼,从墨渊怀里抬起头,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找到那批卷宗。”墨渊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冷静,“柳承嗣既然没有销毁它们,就一定会藏在一个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那里,藏着三十年前所有的真相。”
“他的老宅?”苏妙妙立刻想到了关键。
“嗯。”墨渊点头,“柳府被查抄后,一直空置着。我会派人,以修缮的名义,进去仔细搜查。”
“好!”苏妙妙立刻原地满血复活,精神小妹的斗志重新燃烧了起来,“既然老娘的身份这么牛,总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个设定!不把这京城搅个天翻地覆,都对不起我这‘魔女之女’的称号!”
她抹了一把脸,目光落回到桌上那本“罪恶菜单”上,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狡黠。
“柳承嗣,柳贵妃……很好。”
“是时候让这锅熬了三十年的老汤,滚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