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如潮水般退去,脚下的裂痕缓缓闭合,陈浔仍立于原地,手腕上那根红线已悄然隐没,只余一丝微温贴着皮肤流转。他未动,也未言,青冥剑在鞘中轻颤了一下,像是从极远之地归来后的喘息。
他睁开眼。
灰白雾气正在消散,四周石壁浮现暗金纹路,如同血脉般缓缓搏动。脚下不再是龟裂荒原,而是坚硬岩层,布满古老刻痕。那些记忆残影——柴房雪夜、雨街别离、血战窟门——仍在空中飘荡,像被风吹乱的旧纸片,却不再试图阻拦他。
他一步步走过。
每一步落下,幻影便淡去一分。他不再闪避,也不再凝视,只是平静地看它们一眼,低声说:“我记得。”
话音落处,最后一道残影化作星点,随风而逝。
前方三丈,洞窟豁然开阔。穹顶高悬,不见光源,却泛着淡淡柔辉。中央虚空,一方赤红石碑静静悬浮,通体晶莹,似由整块血玉雕成,表面波光流动,仿佛内里有生命在呼吸。
情石。
它不发声,不动,却让整个空间都变得温润起来。陈浔缓步上前,左手指尖抚过剑柄上的暗金痕迹,那是上一关留下的血印,如今已与纹路融为一体,触之微热。
他停在情石前三尺。
石面忽然泛起涟漪,一道光影掠过,映出模糊轮廓:月白衣裙,蒙眼绸带,长发垂肩。那人站在风雪中,背影单薄,却又挺得笔直。
陈浔呼吸一顿。
他知道那是谁。
他没有伸手,也没有呼唤,只是静静看着那影子。片刻后,影子微微侧首,唇角轻轻一扬,似有所觉。
“……是你吗?”
声音虚渺,却清晰入耳,如春冰初裂,带着久违的暖意。
陈浔喉头滚动,想答,却发不出声。他只觉心口一阵滚烫,像是多年积压的寒冰突然被阳光照透。他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最终还是咬破指腹,将鲜血滴向情石表面。
血珠未落地,已被石面吸尽。
刹那间,石光暴涨,赤红转为暖白,一道温和力量顺指尖涌入经脉,竟无半分排斥,反而如久旱逢甘霖,滋养着他尚未痊愈的伤体。右臂僵冷的经络开始松动,左肩旧伤也隐隐发热,似有新生之力在修复断裂的筋络。
情石光芒渐敛,缓缓下沉,落入他掌心。
入手温润,如握春阳,又似捧着一颗跳动的心脏。石面波光依旧,但方才的影像已消失不见。
他低头看着它,良久未语。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踏在岩石上发出清脆回响。
“等你三日,终于出来了!”
拓跋野大步而来,红披风猎猎翻飞,弯刀斜背,脸上带着笑,眼神却仔细打量着陈浔的脸色。他走到近前,目光扫过他手中的情石,眉头一挑:“这玩意儿,就是传说中的‘情石’?”
陈浔没有回答,只是将石头小心收进怀中,动作缓慢却坚定。
拓跋野见状,也不追问,只是一把拍上他肩头,力道沉实:“怎么样,还撑得住?”
那一掌落下,陈浔肩头微晃,却没有退。他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力道,像是从西域黄沙中一路跟来的承诺。
“你要走?”拓跋野问。
陈浔点头。
“去哪?”
“天下山。”
拓跋野笑了,笑声爽朗,在洞中激起层层回音。他解下腰间酒囊,递过去:“那你可得喝一口。这一路北上,千里冰原,万里风雪,可不是一个人能走得完的。”
陈浔望着酒囊,没接。
“我不拖累别人。”他说。
“拖累?”拓跋野收回酒囊,仰头灌了一口,抹了把嘴,“你说这话可就错了。我来这儿,不是为了救你,也不是为了报恩。”
他盯着陈浔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是来问你一句——路上,缺个喝酒的兄弟不?”
洞内一时寂静。
陈浔看着他,许久,嘴角终于微微一扬。那笑容极淡,却像是冻土裂开的第一道春痕。
他右手缓缓按上剑柄,青冥剑在鞘中轻鸣一声,像是回应某种久违的誓约。
“走。”他说,“去天下山。”
两人并肩转身,朝洞口走去。
洞外天光炽烈,火焰山的赤岩映得半边天空如烧。风卷黄沙,在岩壁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一前一后,笔直如剑。
走出洞口,陈浔脚步一顿。
他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情石在怀中微微发烫,像是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他没有再看,只是握紧了剑柄,迎着北风迈步。
沙丘之下,商队早已散去,唯有几匹骆驼遗骨静卧黄沙,骨架间缠着褪色的布条。拓跋野指着远处一道断崖:“从那儿翻过去,便是北境古道,直通极北。”
陈浔点头,正要前行,忽觉胸口一热。
情石再度震颤,一股细微波动自内传出,顺着血脉蔓延至指尖。他猛地停下,抬手探入怀中。
石头表面,竟浮现出一行极细的银色刻痕,形如符文,流转不定。
拓跋野也察觉异样:“怎么了?”
陈浔盯着那符文,眼神骤然凝重。
它不在石头原本的纹路上,像是刚刚浮现,又像是被人用神识刻下。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符文突然一闪,化作一道流光,钻入他左手掌心血痕之中。
刹那间,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
“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