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会议室里,时间仿佛被抽走了。
空气凝固得像一块沉重的铅,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投影幕布上,那两处龙飞凤舞的“王东海”签名,像是两道无情的烙印,灼烧着所有人的眼球。
在场都是人精,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根本不是什么审计报告!
这是一封遗书!
一封由“铁面判官”钱卫国,亲手为他的主子王东海,用最严谨、最公正、最勤勉的方式,逐字逐句撰写出来的政治遗书!
王东海僵在原地,嘴巴半张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怎么会这样?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他死死地盯着幕布,试图从那熟悉的笔迹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同。
没有。
完全没有。
那就是他自己的签名!
记忆的碎片疯狂涌现。
李福那张谄媚的脸,递过来的各种申请,自己大笔一挥的潇洒……
他想起来了!
那些年,李福作为他在轧钢厂的头号心腹,确实经手了大量的采购和项目。为了方便,也为了表示信任,很多文件他都是粗粗一看,甚至不看就签了字。
在他看来,这都是“小事”,是“常规操作”。
可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些被他视作尘埃的“小事”,如今被人一颗一颗地收集起来,凝聚成了一座足以将他活埋的大山!
而那个搬山的人,竟然还是他自己派去的!
他让钱卫国去挖,钱卫国就真的挖了,挖得那么深,那么彻底,把自己埋了进去!
“噗通!”
钱卫国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看着自己亲手写出的报告,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茫然。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功臣。
他是一把刀。
一把被何雨柱借去,捅向了自己主人的刀!
他以为自己是在审判别人,殊不知,从他踏进轧钢厂财务科,看到那三大板车账本的第一眼起,他就已经站在了被告席上!
杨厂长的后背早已湿透,但此刻,浸透他衬衫的,不再是冷汗,而是劫后余生的热汗!
他偷偷看了一眼身旁那个始作俑者。
何雨柱。
这小子,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甚至带着点诚恳的微笑。
杨厂长的心脏“怦怦”狂跳。
魔鬼!
这小子绝对是个魔鬼!
杀人诛心,步步为营,算无遗策!他竟然把一位市局副局长,玩弄于股掌之间,让他自己给自己挖好了坟墓,还催着别人快点把他埋了!
杨厂长突然觉得,跟何雨柱当对手,简直是人生最不幸的事。
幸好……幸好老子是他这边的!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何雨柱动了。
他没有去看已经面如死灰的王东海,而是转向了主位上的市长和张秘书长,深深地鞠了一躬。
“市长,张秘书长,各位领导。”
他声音不大,但在这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首先,我还是要再次感谢钱卫国同志。”
众人一愣。
还来?
你这是要在王东海的坟头上跳迪斯科啊!
钱卫国听到自己的名字,浑身一颤,像是受惊的兔子。
何雨柱的语气无比真诚:“如果没有他这份详尽的报告,我们轧钢厂,乃至我们市工业系统,可能至今都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在我们的肌体内部,竟然隐藏着如此巨大、如此触目惊心的一颗毒瘤!”
这话一出,几位脑子转得快的局领导,看何雨柱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高!
实在是高!
他没有揪着王东海的个人恩怨不放,而是瞬间把格局拉高到了整个“工业系统”的层面!
“李福已经倒了,但他遗留下来的问题,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轧钢厂的肉里。不拔掉它,轧钢厂的改革就永远是句空话!新设备来了,也只会被这些烂账、烂人拖垮!”
何雨柱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铿锵有力。
“所以,我恳请市里,不要停下我们的项目!恰恰相反,我们应该以此为契机!”
他向前一步,将手里那份简报,郑重地放在了会议桌的中央。
“我提议,就以钱卫国同志这份审计报告为蓝本,立即成立一个由市纪委牵头,市审计局、市工业局纪检组和我们轧钢厂纪委共同参与的‘历史遗留问题专项清查小组’!”
“将报告里提到的三百七十二项问题,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彻查到底!”
“无论涉及到谁,无论他过去身在何处,现在又在哪个岗位,都必须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轰!!!
如果说刚才的签名是原子弹,那何雨柱此刻这番话,就是引爆原子弹后,紧随而至的氢弹!
杀人!诛心!再补刀!
他不仅把王东海用来攻击自己的“黑材料”,变成了一份自我革新、刮骨疗毒的“请战书”。
更狠的是,他直接断绝了所有可能存在的退路和妥协!
他这是要借市里的刀,拿王东海的血,来祭轧钢厂改革的大旗!
王东海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惊恐地看着何雨柱,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他想求饶,想说这只是个误会。
可是在何雨柱那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神里,他只看到了两个字。
晚了。
“好!”
一声断喝,打破了全场的震惊。
市长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非但没有因为这件丑闻而愤怒,反而充满了欣赏和激动!
他大步走到何雨柱面前,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一个刮骨疗毒,好一个绝不姑息!”
市长目光如炬,扫视全场:“我们改革开放,要的是什么?要的就是这种敢于直面问题、敢于向自己开刀的勇气和魄力!”
他转头看向张秘书长:“秘书长,你听到了吗?这才是我们需要的干部!不是那些只知道拉帮结派、搬弄是非、为了个人私利不惜破坏大局的蛀虫!”
这话,等于直接给王东海定了性。
张秘书长心领神会,立刻严肃地说道:“市长,我建议,立即采纳何雨柱同志的提议!成立专案组,由我亲自督办!”
“另外,”他看了一眼已经瘫软的王东海,“对于王东海同志,我建议立即停止其在市工业局的一切职务,交由市纪委进行立案调查!”
“我同意!”市长斩钉截铁。
这短短几分钟的对话,就宣判了一位副局级干部的政治死刑。
王东海眼前一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他完了。
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他不是输给了杨维新,也不是输给了市长的雷霆手段。
他从头到尾,都只是输给了一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小小的轧钢厂副厂长。
输给了那个在他眼里,只会炒几个菜的厨子。
“不……不要……”
王东海发出了最后的、绝望的呻吟,接着两眼一翻,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一样,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彻底昏死过去。
会议室外立刻进来了两名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将他架了出去,就像拖走一件无用的垃圾。
会议室里,气氛在短暂的凝重后,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一个巨大的障碍,被用一种最不可思议、最酣畅淋漓的方式,干净利落地清除了。
市长和蔼地看着何雨柱,越看越满意。
“小何同志,你很好!非常有大局观!轧钢厂有你这样的年轻干部,是厂子的福气,也是我们市工业战线的福气!”
“至于新设备项目,”市长手一挥,“不仅不能停,还要加大力度支持!一路绿灯!谁敢再下绊子,王东海就是他的下场!”
“谢谢市长!谢谢各位领导!”
杨厂长激动得满脸通红,站起来深深鞠躬,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他感觉自己像坐了一趟惊心动魄的过山车,从地狱直冲云霄。
而驾驶这辆过山车的,就是他身边这个淡定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