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滑开,一名穿着同样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走了进来,对他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是分配给你们的工作区,‘守夜人’小组。”
他们被带到了指挥室侧面的一间独立工作室内。与其说是工作室,不如说是一个高科技的囚笼。房间呈半圆形,正对着一面巨大的单向玻璃,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指挥大厅里张文博的身影,而对方显然也能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室内,三套工作台呈品字形排列,配备了当前最高规格的运算终端,但所有的物理接口都被封死,只留下一根连接内部网络的数据线。墙壁是和外面一样的哑光黑色吸音材料,天花板上没有窗,只有模拟天光的平板灯散发着恒定而冰冷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新设备特有的、混杂着塑料和金属的无菌气味。
这里的一切都在宣告一个事实:你们很昂贵,你们很重要,但你们不被信任。
48小时的倒计时,已经以猩红色的数字,投影在了单向玻璃的正上方。
【47 : 58 : 16】
那不是提醒,是催命。
“好了,看起来我们喜提海景……哦不,是‘老板景’办公室了。”唐飞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夸张地伸了个懒腰,试图用他标志性的骚话来稀释空气中凝固的压抑,“视野绝佳,就是房东看起来不太友好。差评。”
没人笑得出来。
陈婧站在自己的工作台前,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她是警察,越是混乱的局面,越需要程序来作为支点。她看向唐飞和林默:“我们现在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不管我们怎么看张文博,这个城市即将遭到破坏,我们不能视而不见。”
她的话,暂时将团队从对张文博的愤怒中拉了出来,聚焦到了眼前的危机上。
“我需要新长安市证券交易系统过去三个月的原始防火墙日志、所有端口的异常访问记录,以及核心服务器的系统构架图。”林默睁开了眼睛,失忆后的大脑让他像一台纯粹的分析机器,迅速列出了最基础、也是最关键的需求清单。
“收到。”陈婧点点头,她作为名义上的小组联络人,坐到了中间的主控台前。
屏幕上,一个极其简陋、却又无比繁琐的内部申请系统弹了出来。每一个申请项目都被细分成了数十个子选项,还需要填写详细的“申请理由”和“预期用途”,繁琐程度堪比申请一笔上万亿的国家科研经费。
陈婧压下心头的火气,耐着性子,逐字逐句地填写着申请。在“申请理由”一栏,她言简意赅地写道:【为追踪‘幽灵协议’,分析其潜在入侵路径。】
点击“提交”按钮后,屏幕上弹出一个灰色的对话框:【申请已提交,待‘守夜人一号’审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浆,缓慢而沉闷地流淌。
倒计时上的数字无情地跳动着,每一秒都像一声闷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唐飞彻底坐不住了,他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在狭小的工作区内烦躁地来回踱步。
“审批?审批个屁啊!”他低声咒骂着,双手插进头发里抓挠,“外面都要核爆炸了,我们在这儿填申请表?这帮官僚是把脑子都格式化了吗?证券交易所的防火墙日志,又不是什么国防机密,直接给我三分钟,我连他们It主管的浏览器历史记录都能扒出来!”
林默则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眼微闭。他没有浪费时间在焦躁上,而是在脑中,凭借自己残存的、如同本能般的知识储备,徒手构建一个看不见的虚拟网络模型。数据、节点、协议……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黑暗的意识中交织,试图拼凑出“幽灵协议”可能存在的形态。这是他在被剥夺工具后,唯一能做的事情。
陈婧盯着那个“待审批”的灰色字样,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一点点升高。她当了这么多年警察,深谙体制内的流程,但她从未见过如此荒谬的“效率”。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
外面指挥中心的张文博,依旧如雕塑般站在他的全息沙盘前,甚至没有朝他们的方向看一眼,仿佛已经将他们彻底遗忘。
工作室里的咖啡机煮出的咖啡,味道苦涩得像药。唐飞已经放弃了踱步,瘫在椅子上,用个人终端玩起了离线版的俄罗斯方块,方块在他手里,不是被消除,而是一次次以极高的速度堆叠、崩塌,充满了自毁倾向。
就在所有人的耐心都即将耗尽时,陈婧的终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申请被批准了。
“来了!”唐飞像被电击了一样,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瞬间扑到自己的工作台前。
一个加密的数据包出现在共享频道里。唐飞的手指在键盘上化作一道道残影,破解、解压,动作行云流水。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钻进数据的海洋里,去揪出那个该死的“幽灵”了。
数据报告被打开,铺满了整个屏幕。
然后,唐飞的动作,停滞了。
工作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陈婧和林默同时看向唐飞的屏幕,三人的瞳孔中,倒映着同一幅令人匪夷所思的画面。
那是一份长达数百页的日志报告,但其中超过百分之七十的内容,都被一道道粗暴的、纯黑色的标记给完全覆盖了。所有关于Ip来源、端口号、数据包特征、系统漏洞扫描记录等最关键的信息,全部被覆盖在一片漆黑的墨迹之下。
那些黑色的标记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用红色字体标注的注释:【信息涉密等级高于申请人当前权限。】
他们花了几个小时的宝贵时间,换来的,就是一份几乎毫无价值的废纸。
“操!”
唐飞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坚硬的金属桌面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他双眼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他在耍我们!他妈的,他在耍我们!”
这份被涂黑的报告,比直接拒绝更具侮辱性。它像一个傲慢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整个团队的脸上。
陈婧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强压下直接冲出去的冲动,启动了内部通讯系统,将通话申请直接发送给了“守夜人一号”。
几秒后,通讯接通了。没有影像,只有张文博那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从扬声器里冷冷地传来。
“什么事。”
“张文博!”陈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你给我们的这份报告是什么意思?这东西根本无法使用!”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处理一个微不足道的技术问题。
然后,张文博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而清晰:
“我提供的,是你们的权限‘应得’的情报。”
“如果你们需要更多,”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般的意味,“那就用你们的‘价值’来换取。”
“48小时,不,现在只剩下不到44小时了。这是我对你们价值的第一次考核。别让我失望,‘守夜人’小组。”
通讯,被单方面切断了。
倒计时上的数字,变成了 【43 : 46 : 02】。
而他们,依旧被困在起点,手里拿着一张被涂黑的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