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之影
李峰搬进老城区那栋民国洋楼时,中介反复强调“采光好、得房率高”,却绝口不提阁楼那扇钉死的木窗。她是自由插画师,需要安静的创作空间,看着斑驳墙面上蜿蜒的木质护墙板,反而觉得满是复古韵味,没多想便签了合同。
搬家第一天,李峰就发现了不对劲。她带了一面古董铜镜,是外婆留下的遗物,黄铜镜框上雕着缠枝莲纹,镜面却总蒙着层洗不掉的薄雾。夜里她伏案画稿,总觉背后发凉,转头时铜镜里竟映出个穿月白旗袍的女人,长发垂肩,侧脸线条纤细,可再揉眼细看,镜中只剩自己惊愕的脸。
“肯定是太累了。”李峰揉着太阳穴自嘲,把铜镜挪到床头柜,面朝墙壁。可那股寒意没消失,反而更浓,像是有人站在床边,呼吸轻轻扫过她的后颈。
第二天清晨,李峰在画室发现了异常。她昨晚画到一半的风景稿,不知被谁添了几笔——画布右下角多了个撑油纸伞的女人,背影窈窕,裙摆沾着湿泥,和她原本明亮的色调格格不入。颜料还没干透,指尖蹭上去能沾到青灰色的油彩,可她分明记得,昨晚收拾画具时,画布还是干净的。
她开始留意房子里的细节。客厅地板有块木板松动,踩上去会发出“吱呀”声,却总在她没走动时自己响;厨房水龙头偶尔会自动滴水,接在碗里的水,第二天会变成淡淡的红色;最让她心慌的是阁楼,那扇钉死的木窗缝隙里,总飘出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可这季节根本没有栀子花开。
李峰找了小区里的老人打听。住在隔壁的张奶奶听到“民国洋楼”,脸色骤变,压低声音说:“那房子以前住过个姓苏的小姐,民国二十六年,她要嫁的人去了前线,她就在阁楼等,等了三年,等来的是阵亡通知书。后来……后来她就穿着新做的旗袍,在阁楼悬梁了。”
“那她的遗物呢?”李峰追问。
“早就没了,听说她有面铜镜,是嫁妆,陪着她一起下葬的。”张奶奶的话让李峰浑身发冷——外婆留给她的那面铜镜,不正是民国时期的样式吗?
当晚,李峰被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吵醒。她睁开眼,看见铜镜正对着床,镜面的薄雾散了些,清晰地映出那个穿月白旗袍的女人。女人站在画室门口,手里拿着支画笔,正对着画布发呆。李峰不敢出声,眼睁睁看着女人走到床边,弯腰看着她,眼眶里满是泪水,却没掉下来。
“你能帮我画幅画吗?”女人突然开口,声音轻柔得像羽毛,“画我和他,在栀子花开的院子里。”
李峰愣住了,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女人见她没反应,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向阁楼,身影渐渐消失在楼梯口。那股栀子花香又飘了过来,这次格外浓郁,像是有人把整束栀子花放在了房间里。
第二天,李峰在阁楼门口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穿军装的男人和穿旗袍的女人,女人笑靥如花,手里拿着一束栀子花,背景正是这栋洋楼的院子。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阿玉,等我回来,娶你。”——阿玉,应该就是张奶奶说的苏小姐。
李峰突然懂了,苏玉不是要害人,她只是太孤独了,守着这栋房子,守着一个承诺,等了几十年,连张和爱人的合照都没留下。她把照片放在铜镜旁,拿出画布,按照苏玉昨晚说的,开始画一幅画:院子里种满栀子花,穿旗袍的女人和穿军装的男人并肩站着,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得不像真的。
画到一半,她感觉背后有人站着。转头时,苏玉就站在身后,看着画布,眼里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滴在画布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却没弄脏画稿。“谢谢你,”苏玉轻声说,“他走的时候,说等栀子花开,就回来娶我,我一直没等到……现在,终于等到了。”
李峰看着苏玉,突然想起外婆临终前说的话:“这面铜镜,是我年轻时从一个老木匠手里买的,他说这镜子能映出执念最深的人,你要好好待它。”原来,苏玉的执念一直留在铜镜里,留在这栋装满回忆的房子里。
画完成的那天晚上,李峰没有再感觉到寒意。她走到阁楼,发现那扇钉死的木窗不知何时开了,窗外飘进几片栀子花花瓣——明明院子里没有栀子树,可花瓣却源源不断地飘进来,落在地板上,渐渐化成了白色的雾气。
她回到卧室,看了眼铜镜。镜面干干净净,没有薄雾,也没有映出苏玉的身影。那股栀子花香慢慢淡了,最后彻底消失,房子里只剩下正常的烟火气。
后来,李峰把那幅画挂在了客厅。每当有人问起画里的故事,她都会笑着说:“是一个等了很久的姑娘,终于等到了她的爱人。”
再后来,李峰搬离了那栋洋楼,把铜镜留在了客厅的书架上。她走的那天,阳光很好,院子里不知何时冒出了几株栀子树苗,嫩绿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是有人在挥手告别。
偶尔,她会收到新住户的消息,说房子里很安静,没有奇怪的声音,只有每年夏天,院子里的栀子花会开得格外茂盛,香得能飘到街对面。李峰知道,那是苏玉和她的爱人,终于在阳光下,好好地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