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法阵渐渐消散,温叙白指尖的花瓣已化为灰烬。他掸了掸手指,神色凝重地望向西南方向:“栖梧山,不会错。”
一直安静旁观的时言歪了歪头,带着纯粹的困惑开口:“花妖不是藤妖的伴生妖吗?为什么会有主仆契约?”
“伴生妖之间,都是结伴生契约的。生死相随,祸福同担。”
随着他的动作,几缕柔软的发丝垂落额前,顾宴修顺手帮他捋了上去。
温叙白闻言眉梢一挑,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时言,他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杯酒,才悠悠道:“你倒是懂得不少。不过那藤妖可狡猾得很。”
顾宴修的手指在剑柄上轻轻敲击,虽未说话,却也露出倾听的神色。
“伴生契约……”温叙白放下酒杯,指尖蘸了点酒水,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勾画。
酒液迅速晕开,形成两道紧密缠绕、粗细几乎一致的水痕。
“如你所言,生死相系,祸福同担。”
他指尖点在其中一道水痕上,“一方重伤,”又点在另一道水痕上,“另一方必受其苦,感同身受。彼此踪迹,在方圆十里之内,更是如同掌中观纹,清晰明了。”
他抬起头,看向时言,“两妖之间,是藤缠树,亦是树绕藤,不分高下,谓之‘平等’。”
“可主仆契约就不同了。”
温叙白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冷意,指尖牵引着那道纤细水流,让它始终围绕着粗壮水流打转,无法自主。
“无论多远,主子都能随时知道仆人的去向,仆人却不能感应主子的踪迹。更重要的是……”
“主子若受伤,仆人要分担一半伤害,反过来却不会。”
时言听得睁大了眼睛,清澈的眼底满是惊愕与不解,“这也太不公平了!花妖岂不是很可怜?”
“公平?”
温叙白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低低笑了起来,“这红尘万丈,弱肉强食才是铁律,何曾有过真正的公平?”
“契约之力,亦受血脉、修为压制。藤妖强横,花妖孱弱,主仆之契便是最顺理成章的枷锁。”
时言“噢”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他又转头看向顾宴修。
“走吧,去会一会那家伙。”
顾宴修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却没提让小树妖解除两人的契约。
栖梧山比想象中更近。
三人离开酒肆时,日头才刚过正午,沿着温叙白法阵指引的方向,穿过村外几片荒废的田地,便已踏入山林边缘。
“奇怪。”
温叙白拨开一丛挡路的荆棘,指尖银光闪过,荆棘瞬间枯萎,“按理说藤妖就该在这附近,怎么这契约感应却指向此山深处?”
顾宴修走在最前,长剑已出鞘,剑锋不时划过挡路的藤蔓。
“狡兔三窟。”他冷声道,“怕是察觉花妖被擒,临时换了藏身处。”
时言跟在两人中间,不时弯腰避开低垂的树枝。他走得小心翼翼,却还是被一根突出的树根绊了下,差点摔倒。
“当心些。”
顾宴修头也不回地伸手一捞,稳稳扶住他的胳膊。
时言站稳后,下意识低头看向差点绊倒自己的地方,树根表面湿滑,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透明黏液。
日落前,三人已深入山林腹地。古树参天,枝叶交错,将最后一点天光也遮蔽殆尽。
林间弥漫着潮湿的腐叶气息,令人头晕目眩。
“不能再走了。天黑了更危险。”
顾宴修停下脚步,剑尖指着地上一条蜿蜒的暗绿色痕迹。那痕迹像是某种巨型爬行动物留下的,足有碗口粗,痕迹边缘的草木尽数枯萎。
温叙白没有异议,从袖中取出三张符箓,分别贴在三棵相邻的古树上。
符箓无火自燃,化作三道金光,在三人周围形成一个隐形的防护圈
“金光障,寻常妖邪难近。”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打了好几个哈欠,“谁守上半夜?”
顾宴修看了眼已经开始揉眼睛的时言:“你守上半夜。”
篝火升起后,时言几乎立刻就蜷缩在他旁边睡着了。
少年呼吸清浅,火光在他安静的睡颜上跳跃,手里还无意识地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干粮。
温叙白认命地叹了口气,强打精神盯着跳跃的火焰。顾宴修抱剑坐在时言身侧,闭目调息。
前半夜死寂得可怕。连风都仿佛停滞了,只有篝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温叙白守到子时,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块,推醒顾宴修时声音都带着浓重的倦意:“太安静了,连只耗子都没有,你小心些。”
顾宴修无声点头,接替了他的位置。温叙白几乎是倒头便睡,呼吸很快变得绵长均匀。
他添了几根枯枝,火焰“腾”地蹿高了些,驱散了小片黑暗。
突然——
“藤缠树,树绕藤。”
一道稚嫩的童声毫无征兆地在林间响起,近得仿佛就在耳边呢喃。那声音清脆甜美,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顾宴修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右手已按在剑柄上。他缓缓转头,死死盯着那片晃动的灌木阴影,然而那里却空无一物。
“夜深深,月昏昏。”
童谣继续唱着,调子忽左忽右,飘忽不定。声音时而像来自树梢,时而又似从地底渗出。
顾宴修屏住呼吸,剑已无声出鞘三寸。
就在此时,左侧灌木丛“沙”地一响。一个矮小的黑影一闪而过!
“温叙白!”顾宴修低唤一声,声音压得极低,“看好他。”
树下传来一声模糊的咕哝,温叙白似乎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臂弯,呼吸依旧绵长,显然并未真正清醒。
顾宴修以为他醒了,便悄无声息地起身,朝那可疑的动静追去。
他追着那道黑影冲入密林,耳边童谣声愈发清晰:“藤吃树,树哭藤……”
浓雾不知何时弥漫开来,湿冷的白气缠绕在脚踝,像无数冰凉的小手。
顾宴修追出数十步,那黑影却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雾中。童谣声也戛然而止。
林中重归死寂。
出于直觉,顾宴修心头警铃大作,立刻折返。
当他冲破浓雾回到营地时,篝火仍在燃烧,温叙白依旧酣睡,而小树妖躺着的地方,只剩下一件皱巴巴的外袍。
地上,几片枯叶沾着透明的黏液,一条拖痕蜿蜒着,消失在黑暗深处。
“人呢?!”
顾宴修一把揪住温叙白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地上粗暴地拽起,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暴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