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退去后的雁门关,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晴日。
时言和沈云烬换了常服,混在街市的人群中。
街边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孩童嬉笑着追逐,仿佛前些日子的阴霾从未存在。
时言站在一处药摊前,看着那对爷孙俩忙碌。
小女孩的病已经好了,正踮着脚帮爷爷分拣草药,脸蛋红扑扑的,再不见当初蜷缩在草棚里的奄奄一息。
“看什么这么入神?”沈云烬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几分懒散的笑意。
时言唇角微扬:“那孩子,活过来了。”
沈云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小女孩恰好抬头,见是他们,眼睛一亮,小跑过来,仰着脸脆生生道:“哥哥!”
时言蹲下身,揉了揉她的发顶:“还难受吗?”
小女孩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颗糖:“给哥哥吃!”
时言怔了怔,笑着接过:“谢谢。”
沈云烬在一旁看着,眼底浮起一丝柔软。他伸手,指尖轻轻拂过时言的袖口,低声道:“季监军,倒是很讨孩子喜欢。”
时言站起身,挑眉看他:“殿下嫉妒?”
沈云烬轻哼一声,还未答话,街角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一对年轻情侣并肩而行,男子手里捏着一支刚买的绢花,正小心翼翼地别在姑娘的发间。姑娘脸颊微红,低头抿唇一笑,男子也跟着傻笑起来。
时言看着,眼底不自觉带了点笑意。
沈云烬忽然拽住他的手腕:“等着。”
“?”
时言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大步走向街边的摊贩,片刻后回来,手里竟捏着一支开得正艳的红梅。
“殿下?”
沈云烬没说话,只是抬手,将那支梅轻轻别在他的衣襟上。
他的动作有些生涩,指尖甚至不小心蹭到了时言的下巴,却固执地非要把它戴好。
时言低头看着那支梅,又抬眼看向沈云烬。
阳光正好,落在沈云烬的眉宇间,衬得他眼底的光亮得惊人。
“如何?”他微微抬着下巴,一副“你敢说不好看试试”的神情。
时言忽然笑了,他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支梅,低声道:“俗气。”
沈云烬眯起眼:“你说什么?”
时言却已经转身往前走,只丢下一句:“臣说,殿下眼光不错。”
沈云烬愣了一瞬,随即大步追上去,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予安!”
时言任由他拽着,唇角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远处,那对年轻情侣已经走远,姑娘的发间绢花被风吹得轻轻摇晃。
*
瘟疫虽散,源头却未查出。
时言将最后一份药方归档时,沈云烬的手臂已经环上了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肩头,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大人这般勤勉,倒显得我游手好闲了。”
“殿下若真闲着,不如看看这个。”他笑着将人推开半尺,从案几暗格抽出一卷泛黄账册。
沈云烬接过账册时顺势扣住他手腕,拇指在掌心处轻轻摩挲:“药铺的硝石采购记录?”
“比往年多出三倍。”时言指尖点在某行数字上,突然被窗外掠过的黑影惊得绷直脊背。
沈云烬低笑着将他按回太师椅:“你如今倒比我还紧张。”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跃出窗棂。院墙下躺着个口吐白沫的驿卒,腰间斜插着半截折断的羽箭。
时言翻过尸体,在染血的衣襟里摸出封密函,正是五日前发往京城的瘟疫调查报告。
“箭簇淬了乌头。”沈云烬掰开死者牙关,盯着泛青的舌苔冷笑,“看来有人很怕我们查清瘟疫源头。”
“殿下真的相信,先太子余党会与北狄勾结?”时言压低声音问道。
沈云烬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偷听,才凑近他耳边:“不是相信,是确认。那些药渣里的北狄鼠毒,还有我们在北城门下发现的密道,都指向这个结论。”
时言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来,沈云澈虽然已废,但他的余党为了复仇,竟然不惜与敌国勾结,在雁门关制造瘟疫。
“殿下!季大人!”一个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沈云烬的贴身侍卫周宴匆匆跑来,脸上带着不寻常的紧张。
“什么事?”沈云烬皱眉问道。
周宴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京城来的消息,陛下已经下旨,命镇国公七日后回京述职。”
时言的手猛地攥紧了衣袖,神色复杂。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镇国公府的书房里,炭火盆烧得正旺,却驱散不了他心头的寒意。
“父亲,这分明是个陷阱!”
时言站在书桌前,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微微发颤。
镇国公季怀瑾,这位北境的守护神,此刻正坐在书桌后,神色平静地擦拭着一把宝剑。
“言儿,陛下旨意,不可违抗。”
季怀瑾的语气平平的,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而不是可能危及全家性命的召令。
时言急得上前一步:“可是父亲,您一走,北境谁来镇守?而且淑贵妃在朝中势力庞大,她若在陛下面前进谗言……”
“够了。”季怀瑾轻轻放下宝剑,抬眼看向儿子,“你是在质疑陛下的判断,还是在害怕面对朝堂上的阴谋诡计?”
时言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愤怒于那些躲在暗处的敌人,愤怒于淑贵妃一党的险恶用心,更愤怒于自己的无力。
书房的门突然被轻轻推开,沈云烬站在门口,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
“国公大人。”沈云烬行了一礼,然后看向时言,“我能进来吗?”
季怀瑾点点头:“太子殿下请进。”
沈云烬走进书房,随手关上门。他的目光在时言紧绷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转向镇国公:“国公大人,关于回京一事,我有些想法。”
季怀瑾挑了挑眉:“殿下请讲。”
“父皇此次召您回京,确实是淑贵妃的建议。”沈云烬直言不讳,“但据我所知,北狄最近在边境活动频繁,若您此时离开……”
季怀瑾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殿下是想说,这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
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看着父亲平静的面容,时言突然意识到父亲早就看穿了一切。
“父亲,您既然知道这是陷阱,为何还要回京?”
季怀瑾站起身,走到儿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因为知道是陷阱,才更要走进去。言儿,在战场上,有时候明知是诱敌之计,也要闯一闯,才能引出真正的敌人。”
沈云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敬佩之色:“国公大人是想以身作饵?”
季怀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殿下,您与言儿这段时日查到的线索,足以证明先太子余党与北狄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