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言盯着手上名单,不知在想什么。
案上摊着一张北境舆图,红墨圈出的黑石峡是明日行动地点,太子府记事参军许攸前往雁门关的必经之路。
“世子,影卫已就位。”陈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眼中带着担忧,“但您的伤……”
“无碍。”
时言摇头,手指划过舆图上狭窄的峡谷:“许攸此行只带六名护卫,黑石峡地形逼仄,一夫当关。”他顿了顿,“此人背景查清了?”
“他明面上是太子府长史,实为九皇子安插的眼线。去年太子巡视江南遇刺,便是此人泄露行程。”
时言神色复杂,杀一个双面间谍,不算违背良心。但刀刃染血的滋味,他二十三年人生中尚未尝过。
他像是在说服自己,“许攸一死,既能取信九皇子,又能剪除太子身边奸细,一箭双雕。”
“如果太子追究,也不会牵连到我们。”
陈锋欲言又止。时言知道他在想什么,镇国公府世代忠烈,何曾出过这等暗杀行径?但如今家族存亡之际,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策。
丑时三刻,山道转角,许攸率六名佩刀护卫缓行。
时言手势落下,鸟鸣声起,弩箭骤射,四名护卫落马。余者护主,影七袖箭取一人性命,最后护卫被影九从后一剑穿心。
转瞬间,只剩许攸一人立于血泊中。他竟出奇地镇定,目光扫过满地尸首,最后落在时言蒙着黑巾的脸上。
“阁下何人?”
许攸丝毫不惧,声音平稳,“许某性命不值一提,但请让我死个明白。”
时言不答,剑尖轻挑。这个动作看似随意,实则是镇国公府剑法的起手式。
许攸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突然笑了:“原来是季世子。”
被识破身份让时言心头一跳,他索性扯下面巾:“许参军好眼力。”
“世子何必如此?”许攸叹息,“九殿下能给你的,太子可以加倍。太子殿下一直视镇国公府为……”
“闭嘴!”时言厉声打断,长剑直指许攸咽喉,“要怪就怪你跟错了主子。”
许攸不躲不闪,眼中竟带着悲悯:“世子可知,我此行是为查证九殿下与突厥……”
剑光一闪,许攸的话戛然而止。
影九的剑已刺入他胸膛,却因那未尽之言而偏了三分,未中心脏。
“说清楚!”时言揪住许攸衣领,“什么突厥?”
许攸嘴角溢血,艰难地从怀中摸出一封染血的信:“雁门关……守将密报……九皇子使节……”话音未落,他的手已无力垂下。
时言颤抖着展开信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语:【九殿下使者三至关外,与突厥左贤王密会,疑有异动,请速查。】
一阵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若许攸所言非虚,他此行竟是去查九皇子通敌的证据?可他不是沈云烬的人吗?
“世子,时辰不早了。”影九提醒道,递上一把短刀,“取首级需趁鲜活。”
当许攸气绝倒地,时言才发觉自己双手颤抖如筛。血腥味冲入鼻腔,胃部一阵翻涌。
他强忍不适,咬牙举刀,却在落下瞬间偏了方向,本该从颈项斩下的刀锋,只切下许攸一缕头发。
“你来。”他将刀塞给影九,转身干呕起来。
当夜,时言提着用黑布包裹的许攸首级,独自来到九皇子府偏门。
见状两名黑衣人立刻用黑布蒙住他双眼,架着他七拐八绕,最后按坐在一张柔软坐榻上。丝绸触感冰凉,隐约有龙涎香的气息。
“揭了吧。”
这声音近在咫尺,时言眼上的黑布被扯下,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含笑的凤眼。
沈云烬一袭绛紫便袍,衣襟半敞,正慵懒地倚在对面软榻上,手中把玩的正是影九刺杀许攸时用的那把短刀。
“世子好胆色。”他用刀尖挑起时言下巴,“杀了人还敢留着凶器。”
烛光下,沈云烬的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左眼角一滴泪痣如血,衬得肤色越发苍白。
这般近距离,他能看清对方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甚至闻到酒气混合着沉香的复杂气息。
见时言将首级扔给他,沈云烬挑眉道:“本王还以为世子临阵退缩了。”
沈云烬把玩着装有许攸首级的锦盒,忽然轻笑出声,他抬眼看时言,“世子可知这许攸是谁?”
时言强自镇定:“太子府记事参军。”
“不止。”沈云烬突然凑近,龙涎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他是太子乳母之子,两人同吃同睡十六年。”
他满意地看着时言脸色变白,“前年太子染疫,是许攸衣不解带伺候半月,自己却险些送命。”
时言指尖发麻,他原以为杀的是个普通属官,是个双面间谍,谁知竟是太子的心腹!
看来是情报有误,让他错杀了许攸。
“不过。”沈云烬话锋一转,手指抚过锦盒边缘,“世子这份心意,本王领了。”
他突然合上盒子,语气转冷,“七日后父皇寿宴,希望世子继续表现。”
时言眉头紧锁,轻声道:“诚意已有,望殿下力保镇国公府。”
回府路上,时言的马车被一顶小轿拦住。轿帘微掀,露出半张熟悉的脸,正是母亲陪嫁嬷嬷的侄子,现任鸿胪寺主簿的赵诚。
“世子闯大祸了!”赵诚声音发颤,“许攸不止是太子心腹,更是朝中清流领袖。去年镇国公被弹劾克扣军饷,正是许攸上疏力证清白!”
时言如遭雷击,此时他才明白许攸临死前那抹悲悯从何而来,那人竟是为镇国公府说过话的恩人!
“还有更糟的。”赵诚递过一纸密函,“九皇子根本没打算与您合作。他今早已派人送信给淑贵妃,说镇国公世子残杀朝廷命官,当诛九族。”
直至此刻,他才恍然大悟,从始至终,沈云烬要的不是合作,而是让镇国公府与太子自相残杀。
【我嘞个豆,男主心黑成啥样了!玩不过玩不过。】
时言:这下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马车行至别院,他发现四周多了许多生面孔。
江令舟抱剑立于门前,脸色阴沉如铁,“世子好手段。杀我东宫七人,可是要造反?”
时言张口欲辩,却见江令舟突然压低声音:“太子让我带句话,既然世子选了路,莫怪孤不留情面。”
房门关上,时言拿出许攸临死前给的那封密信。烛光下,信纸上的血迹已干涸发黑,像极了命运的嘲弄。
这步棋还是走错了,杀许攸非但没换来沈云烬信任,反而让镇国公府同时得罪太子与清流,更给了沈云烬名正言顺剿灭季家的借口!
窗外雨声渐急,他摸向枕下的匕首。如今只剩一条路,在皇帝寿宴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揭穿沈云烬通敌叛国的铁证。虽然那意味着,他必须首先承认自己杀害朝廷命官的死罪……
不,或许他还可以走一步险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