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趴在窗台上,小脸贴着玻璃,手心那颗蜜薯还温温的,热气像小虫子似的往上爬。他刚要张嘴跟慕晴说这事,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晴嫂!晴嫂在家不?”邮递员老李头在门口喊得嗓子都劈了,“快!部队来电话了!说是……说是能视频!”
慕晴正蹲在灶台前翻煎饼,手一抖,锅铲差点掉地。她猛地站起来,围裙带子甩到一边:“你说啥?视频?现在还能看人?”
“千真万确!”老李头喘着粗气,“通信连特批的,就给你家江指导员开了一条线,三分钟后接通!赶紧把电视打开!”
江安一听“爹”字,蹭地从窗台跳下来,鞋都没穿就往堂屋冲。慕晴抓起他的棉鞋追上去,边跑边骂:“你疯啦?地上凉死个人!”
可她自己也顾不上换鞋,啪地按下电视开关,天线歪歪扭扭立在屋顶,信号条闪了几下,黑屏忽然亮出雪花点。
“来了来了!”老李头举着对讲机贴耳朵上,“通信室说画面马上切过来,你们准备好啊!”
慕晴一把将江安塞进怀里,顺手把他乱翘的头发压平:“待会儿别瞎喊,知道不?要稳重!你是民兵预备役!”
“可我想喊爹!”江安急得直蹬腿。
“喊可以,但得有气势!像上次打靶那样——‘报告首长,目标锁定’!懂不懂?”
“懂!”小孩挺起小胸脯,下一秒又缩脖子,“那……那要是爹看不见我呢?”
慕晴没答,转身从布包夹层摸出一块黑乎乎的小电池,塞进电视后盖。那是她早年从空间里拿出来的备用货,一直舍不得用。她又拧了半杯清水,指尖蘸了点灵泉水,轻轻抹在天线接口上。
电视“咔”一声,画面猛地清晰。
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出现在屏幕中央,肩章笔挺,眉眼冷峻,可眼神一落在他们身上,立刻软了下来。
江安愣住,小嘴张成o型。
慕晴喉咙发紧,想笑,却发现嘴角僵得抬不起来。
“爹——!!!”江安突然炸了,挣脱她扑到电视前,两只小手啪地按在屏幕上,“我是江砚洲的儿子!我不哭了!我还吃了勇气弹!我现在是第一排战士!”
江砚洲坐在通讯室里,原本绷着的脸瞬间破防。他下意识伸手想去碰孩子的小手,结果只摸到冰凉的屏幕。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声音压得低低的:“好……好样的。爹听见了。”
“你听到了吗?我喊六遍呢!”江安仰着头,眼睛亮得像星星,“老师还让我当领读员!念《团结就是力量》!”
“嗯。”江砚洲点头,目光慢慢移到慕晴脸上,“你娘……还好?”
慕晴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能不好吗?天天被人说‘守活寡还不安分’,我都快成村口评书主角了。”
江砚洲眉头一皱:“谁说的?”
“还能有谁?”她撇嘴,“嘴长在别人脸上,总不能挨个缝上拉链吧?不过你放心,我最近种了批新草莓,专挑那些嚼舌根的送,甜得他们牙倒,话都说不利索。”
江砚洲听着,眼角微微抽了下,想板脸又忍不住想笑。他抬手扶了扶耳机,低声:“你别惹事。”
“我哪敢?”她翻个白眼,“我可是模范军属,连鸡下蛋都给记工分。”
江安在旁边急了:“爹!你看我!你看我!”
江砚洲连忙低头看他:“在看呢,安安。”
“我上学了!我没哭!我还交了个朋友!他叫铁柱!他爹是炊事班的!他说你可以吃十个馒头!”
“那是以前。”江砚洲轻声说,“现在只能吃六个。”
慕晴盯着他脸颊,心里咯噔一下。这家伙比上次照片瘦了一圈,眼底下青得像是熬了三天夜。她嘴上还在蹦:“哟,进步不小啊,从前一顿啃八个,现在学会节制了?是不是伙食太差,饿瘦的?”
“不是。”他顿了顿,“任务多了,睡得少。”
“那你晚上睡觉有没有抱着我留的那根头发?”她突然问。
江砚洲一怔,耳尖肉眼可见地红了。
“我拆了大衣里衬缝进去的,你不会扔了吧?”
“没。”他声音低下去,“还在。”
“哼。”她扬起下巴,“算你还有点良心。”
江安听得一头雾水:“娘,你给我爹寄头发干啥?他又不是秃头!”
“闭嘴!”慕晴拍他后脑勺,“这是战略物资!”
江砚洲看着他们母子俩斗嘴,眼底一点点化开。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桌上拿起一个饭盒:“今天炊事班炖了排骨,我……给你留了一份。”
“隔着屏幕你还能递出来?”她嗤笑,“你以为这是空间传送阵?”
“我知道。”他认真地说,“但我真留了。等我回去那天,一口不少还你。”
慕晴鼻子猛地一酸。
她赶紧低头擤了擤鼻涕,再抬头时已经咧着嘴:“行,那你可记住了,少一口我都找你算账。还有,江安最近馋红薯,你得补双份。”
“嗯。”他点头,“我都记着。”
江安突然又扑上来:“爹!娘给我吃的蜜薯会冒热气!真的!不是骗人!”
江砚洲目光一凝。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慕晴。
慕晴心头一跳,笑着岔开话题:“小孩子胡说八道,哪有蜜薯会发热的?肯定是太阳晒的。”
江砚洲仍盯着她,眼神深得像井。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你……照顾好自己。”
“废话。”她翻白眼,“我不照顾自己,难道等你远程遥控?”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声音很轻,“我是说……别太累。孩子交给你,我最放心,但也最心疼。”
慕晴嘴上的笑僵了一下。
她想反驳,想说“我能扛”,可话到嘴边,眼眶先红了。
她扭过头去擦脸,动作太大,围裙带子直接扯断了。江安察觉不对,也不闹了,乖乖靠她腿边站着。
“你那边冷不冷?”她哑着嗓子问。
“还行。”他说,“雪停了。巡逻路上能看到星星。”
“那你多穿点。”她吸了吸鼻子,“别为了逞强冻出毛病。你要是在前线倒下了,我和江安找谁报销精神损失费?”
江砚洲终于笑了:“找国家。”
“呸!”她啐了一口,“国家不管家务事!”
电视忽然发出“滋啦”一声,画面晃了晃。
“时间快到了。”他对讲机里传来提示音。
江安急了:“爹!还没说完呢!”
“下次再说。”江砚洲努力维持平静,“安安,听话。”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小孩拽着屏幕边缘,“你要吃满十个馒头!不然我就……我就绝食抗议!”
“好。”他点头,“我吃十个。”
“拉钩!”
“拉钩。”江砚洲伸出小拇指,贴在屏幕上。
江安也把自己的手指按上去,嘴里念念有词:“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猪崽!”
慕晴站在后面,眼泪一颗接一颗往下掉。
她没捂脸,也没出声,就这么站着,任泪水滑过嘴角,咸得发苦。
江砚洲看见了。
他抬手,在空中轻轻擦了一下,仿佛真能替她抹去那滴泪。
“等我回来。”他说。
画面一闪,黑了。
屋里静得能听见电视散热的嗡鸣。
江安呆呆望着黑屏,小手还贴在上面。过了好久,他转过身,抱住慕晴的腰:“娘,爹刚才……是不是哭了?”
慕晴没答。
她弯腰抱起他,一步步走向炕沿。窗外月亮升起来了,照在院角那棵不起眼的小树上。
树梢上,一片嫩叶正悄悄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