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慕晴正蹲在门口搓江安的尿布,肥皂沫子还没冲干净,隔壁就炸了锅。
“你这晾衣绳挂得也太宽了吧?我被子都晒不进去!”
“先来后到懂不懂?我早上六点就搭上了,你七点半才来怪谁?”
她抬头一瞅,张嫂和李嫂隔着一根铁丝对峙,一个叉腰,一个拍大腿,声音一个比高。两家的衣服挤在一条线上,棉袄贴裤衩,床单压毛衣,活像打了一夜架没分出胜负。
围观的军嫂们站在门口嗑瓜子,看得津道。慕晴叹了口气,把尿布拧成麻花甩上竹竿,顺手从补丁布包里摸出两块红薯干——金灿灿、油亮亮,咬一口能黏住牙的那种。
她笑嘻嘻走过去:“哎哟两位嫂子,大清早的练嗓子呢?指导员听见还以为搞批判会。”
张嫂扭头一看是她,语气松了半分:“江家妹子,你来评评理!这晾衣绳是公家的,可也不能一个人霸着一头啊。”
李嫂立马接话:“我也没多占!是你自己衣服挂得太密,风都透不过去,潮乎乎的咋穿?”
“哎哟,都别争了。”慕晴一手塞一块红薯干过去,“吃口甜的再吵,不然火气太大伤肝。”
两人愣住,低头看着手里冒着热气的红薯干,眼神都变了。
“这……这是哪来的?”李嫂小声问。
“我家地里种的。”慕晴眨眨眼,“反季作物,专治心情不好。”
张嫂咬了一口,眼睛立刻眯起来:“哎哟,这味儿……比我娘家过年蒸的还香。”
“那是。”慕晴得意,“我还留了几颗种子,打算种在窗台花盆里,以后天天晒太阳就能收。”
李嫂噗嗤笑出声:“你还想搞家庭农场?”
“咋了?”她一摊手,“现在政策鼓励自力更生,我这是响应号召。再说了,”她指了指头顶铁丝,“咱们家属院这点地方,晾个衣服都能打起来,说明啥?资源分配不合理嘛。”
“那你有啥高招?”张嫂来了兴趣。
“简单。”她拍拍手,“以后咱定个‘轮班制’:谁家男人先下班,谁家先晾。要是都同时回来,就抓阄。公平吧?”
“那我要是晚回来两天呢?衣服不得发霉?”李嫂皱眉。
“那就提前报备,留位置。但不能空挂绳子,得放条毛巾占位——不然按‘恶意抢占公共资源’处理,罚款一块红薯干。”
众人哄笑。
慕晴趁机说:“这样既尊重劳动时间,又避免误会。你看你们俩平时关系不错,为这点事红脸,传出去让外人笑话,说咱们家属院连根绳子都管不好?”
张嫂讪讪地踢了踢鞋尖:“其实我也不是真要争……就是看她把被子全铺开,我那件小袄根本塞不进去。”
李嫂也嘟囔:“我是怕晒不透,孩子穿了容易感冒。”
“理解理解。”慕晴点头,“所以才要有规矩嘛。要不这样,今天算我请客,红薯干管够,咱们边吃边拟个《家属院晾衣公约》,贴门口墙上,怎么样?”
“你还写公约?”李嫂乐了。
“白纸黑字才有效力。”她一本正经,“回头还能申报‘基层治理先进案例’,说不定上报到团部呢。”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张嫂终于松口:“行吧,听你的。不过下次轮到我,可得给我留够地儿。”
“放心。”慕晴拍拍胸脯,“我亲自监督执行,谁违规,我就让她吃三天清水泡饭。”
李嫂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这红薯干……能不能匀我几块?我家老李昨儿吃了你送的花生,今早集合站军姿都不打晃了,直夸‘江排长家这媳妇,是组织派来提升战斗力的’。”
“哈哈,那是他夸张。”慕晴笑着又掏出一把,“拿去,当加班夜宵。就说是我特供‘士气提振剂’,疗效显着,副作用是嘴角上扬。”
正说着,江安趴在窗台上拍手喊:“娘!糖!糖!”
她回头瞪他:“你嘴里还叼着半块呢!属仓鼠的?”
孩子不理,只顾咧嘴流口水。
她摇头笑着收回视线,却发现张嫂和李嫂已经默默把衣服往两边挪了挪,中间空出一大段位置,像是特意留出来的。
“喏,给你留的。”李嫂笑着说,“模范军属优先使用权。”
“那我可不客气了。”她麻利地把尿布展开挂上去,阳光正好照在湿漉漉的布面上,蒸起一层薄雾。
中午日头最旺时,晾衣绳上的衣物齐刷刷垂着,井然有序。张嫂的蓝布衫挨着李嫂的灰棉裤,中间夹着慕晴那条打了补丁的小花裙,三件并排,在风里轻轻晃,像一面歪歪扭扭的和平旗帜。
下午江砚洲回来,路过院子一眼就看见这景象,脚步顿了顿。
“怎么了?”她正在喂江安啃土豆泥,抬头问。
“没什么。”他低声道,“就是觉得……你们女人之间的事,挺难搞的。”
“那要看是谁出马。”她挑眉,“换别人可能还在吵架,换我,一顿红薯干搞定。”
他看着她手腕上那只旧银镯,微微发亮,像是被阳光亲了一下。
“你总有办法。”他说。
“那是。”她得意,“我这人吧,不怕事,就怕没事干。一闲下来就想作妖。”
江安这时候突然举起小手,把一口土豆泥糊在她脸上。
“哎哟!”她跳起来,“反了你了!”
孩子咯咯直笑,扭头就往炕上爬。
她追过去把他按住,挠他痒痒:“让你造反!让你造反!”
江砚洲站在门口,军装都没脱,静静看着这一幕。风吹进来,带起桌上的纸片,是他昨夜写的巡逻记录,边缘卷了毛。
他弯腰捡起来,顺手压在搪瓷缸底下。
第二天一早,慕晴刚把江安裹成球准备出门晒太阳,就见张嫂提着个篮子过来,里面堆着几件叠好的小童装。
“给安安的。”她说,“我儿子小时候穿的,料子厚实,改改就能用。”
“哎哟嫂子,这多不好意思。”
“别推。”张嫂把篮子塞她怀里,“你那天一碗红薯干解了僵局,咱们家属院好几年没这么和睦过。再说了,”她压低声音,“李嫂昨儿跟我说,她打算教你纳鞋底,手艺可好了。”
“真的?”慕晴惊喜,“那我得赶紧拜师。”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张嫂神秘兮兮。
“你说。”
“以后有好东西,第一个想着我们。”
“成交!”她伸出手。
两只手啪地一拍,像签了份看不见的协议。
回屋路上,江安趴在她肩上打哈欠,小脸通红。她顺手摸了摸腕间银镯,温温的,像晒足了太阳。
她低声嘀咕:“老头儿,今天又帮你省了一笔家庭维稳经费,赏不赏?”
镯子轻轻颤了一下,仿佛在笑。
她刚把孩子放下炕,门外传来李嫂的声音:“江家妹子!快出来看看,你那花盆里的苗冒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