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慕晴还窝在炕上啃一块蜜薯,江砚洲蹲在院里劈柴,斧头起落有声,木屑飞溅。她眯眼瞧了会儿,嘟囔:“你这劲儿使这么大,回头娃听见了,以为咱家养了头骡子。”
他头也没抬:“劈完这堆,热水够用。”
“我说江队长,你现在是民兵还是月嫂?”她咬一口蜜薯,甜得眯起眼睛,“再这么干下去,等江安出生,人家问你是干啥的,你说‘我负责烧水劈柴哄老婆’?”
“嗯。”他应得干脆,抬手抹了把额角汗,“挺好。”
她正要回嘴,院门“哐”地被人推开,木轴吱呀一响,大伯母挎着个空竹篮子就往院子里闯,嗓门比鸡叫还早:“哎哟我的乖侄媳妇儿!快生了吧?该送催生礼啦!”
慕晴差点被蜜薯噎住。
她慢悠悠咽下,抬眼打量来人,从那身洗得发灰的蓝布衫看到脚上裂口的黑布鞋,冷笑一声:“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您老还懂催生礼?”
大伯母站定,挺了挺腰板:“十里坡谁家媳妇生娃,不给婆家长辈送礼?这是规矩!不然冲撞了祖宗,孩子落地不利索,可别怪没人提醒你。”
江砚洲停了手里的活,斧头拄在地上,没说话,只冷冷看着。
慕晴却笑了,拍拍肚子坐直:“那你回去问问你们慕家祖宗,外姓人能不能收催生礼?你又不是江家亲妈,凑什么热闹?”
大伯母脸色一僵:“我……我是你伯母!长辈!”
“长辈?”慕晴挑眉,“你儿子小时候偷鸡摸狗,是我爹拿笤帚追半条街打出来的,你说你是长辈,那我是不是还得给你磕个头感谢你教出个好儿子?”
“你!”大伯母气得脸红脖子粗,“我这是为你好!不收礼,生娃不吉利!”
“哦——”慕晴拖长音,“原来不吉利是你说了算?那你干脆把我肚子里这娃抱走养着吧,省得我这边生出来不旺你家风水。”
“胡说八道!”大伯母往前一步,想往屋里走,“我今儿来就是讨个说法,礼不礼的另说,你也得讲个尊卑长幼!”
话音未落,江砚洲一步跨到门口,军装笔挺,肩宽腿长,直接堵住了屋门。
他没吼,声音也不高,可字字像冰碴子砸地上:“你是生产队登记在册的社员,我是民兵队长。你现在未经允许擅闯军属住宅,扰乱孕妇休养,我可以当场拘你去大队部做检讨。”
大伯母脚步一顿,抬头看他。
他俯视着她,眼神冷得能冻住井口:“再不走,我现在就吹哨喊人。”
“你敢!”她尖声叫起来,“你是我晚辈!你爹活着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爸不在了。”他语气平静,“现在这家我说了算。你要告状,我陪你去大队部,当着革委会的面说清楚——你一个非直系亲属,凭什么上门索要财物,还威胁孕妇情绪?”
大伯母张了张嘴,忽然意识到这事真闹大了,自己未必占理。她低头看看空篮子,又看看江砚洲那身军装,底气瞬间泄了。
“哼!没家教!”她甩下一句,转身就走,临出门还不忘补一刀,“嫁进来这么久,连个催生礼都不懂,江家祖坟怕是要冒黑烟喽!”
江砚洲没动,直到她走出院门,才抬手关门。
“咔哒”一声,门闩落下。
屋里,慕晴仰头哈哈大笑:“哎哟我的妈,刚才那一幕我能乐半年!她说祖坟冒黑烟?我看她是脑子进水了!”
江砚洲走回来,重新拿起斧头:“吵着你了?”
“没吵着,爽着呢!”她拍了拍肚子,“江安,听见没?你娘刚替你揍跑了第一个想蹭你喜气的冤种!以后这种货色多了去了,咱得提前练嘴。”
他低头继续劈柴,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她歪头看他:“你笑啥?”
“没笑。”
“撒谎精。”她撇嘴,“你耳朵都红了。”
他没反驳,只是把劈好的柴码整齐,又拎起水桶往灶房走。
她撑着身子挪到窗边,扒着窗框喊:“喂!江队长!”
他回头。
“待会儿记得把院门插上啊,别让她回头带人来拆咱房子。”
“嗯。”他点头,“门锁换了,钥匙在我兜里。”
“你还真防着她再来?”
“防十次,不如防一次。”他顿了顿,“你不舒服的时候,我不想有人敲门。”
她愣了下,随即咧嘴一笑:“行,那你继续当门神,我去躺会儿。”
她缩回炕上,拉过棉被盖住腿,嘴里还哼着小调:“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来……”
窗外,江砚洲站在水缸边舀水,听见了,手顿了顿。
他没抬头,只是低声说了句:“我不是兔子。”
“那你是什么?”她在屋里问。
“看门的。”
“属狗?”
“属你。”
她噗嗤笑出声:“油嘴滑舌!昨天还说你是狗皮膏药,今天就升级成看门狗了?”
他不接话,只把水倒进锅里,盖上锅盖,又往灶膛里添了把柴。
火苗窜起来,映着他侧脸的轮廓。
她趴在炕沿,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说:“江砚洲。”
“嗯?”
“你说她要是明天又来,带着扫帚要帮咱打扫卫生呢?”
“扫帚没收缴权限。”他淡淡道,“但擅闯民宅,我可以扣人。”
“你还真打算抓她去大队部啊?”
“真敢来,就真抓。”
她乐得直拍大腿:“行,那你等着,我明儿给她准备个大礼包——烂菜叶糊她一脸,就说这是‘催生礼回赠’!”
他终于转过身,靠在灶台边,看着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唇边梨涡浅浅,心里那根绷着的弦,不知不觉松了一寸。
“你少气点。”他说。
“我这不是气她,”她摆手,“我是替江安积攒人生第一波仇恨值,让他还没出生就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配当他亲戚。”
他点头:“记住了。”
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往被窝里钻:“困了……你忙你的,别老盯着我,看得我连放个屁都紧张。”
他转身继续添柴,火光跳了跳。
片刻后,她迷迷糊糊嘟囔:“江砚洲……”
“在。”
“你要是一直这么护着我……”她声音越来越轻,“那我就不走了。”
他没应,只把灶膛里的火拨旺了些,确保水能早点烧开。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窗纸轻轻颤。
他抬手,把门边那把斧头又往里挪了半步,离屋门更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