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一大早就踩着小碎步冲进院子,手里举着一张红头文件,嗓门扯得老高:“慕晴!江砚洲!军区来信了!”
慕晴正蹲在灶台前搅糊糊,锅盖一掀,热气直往上冒。她抬眼瞥了王婶一眼,手没停:“啥事非得赶早?我这刚起锅呢。”
“你男人评上‘优秀军人’了!”王婶把信拍在桌上,“全军通报表彰!下礼拜去北京,人民大会堂颁奖!家属都能去!”
江砚洲正在院里绑行李,听到这话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屋里。
慕晴手里的勺子“当”地磕在锅边,站起身就往外走:“你说真的?不是公社广播放着玩的?”
“我能骗你?”王婶翻白眼,“文件都送基地了,政委亲自签的。你们全家都算上,车票、吃住全包!”
慕晴愣了两秒,转身就往屋后跑,嘴里喊着:“江安!江悦!收拾书包!不上学了!咱要进京啦!”
江安从房里探出头,一脸懵:“娘,这才周一……”
“周一也得走!”她一把推开他房门,“你爹要上大电视了!错过这回,以后拿退休金都补不回来!”
江悦抱着画本从隔壁屋出来,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爹要领奖?在人民大会堂?”
江砚洲走过来,把信递给她看。江悦接过,手指轻轻摸过那枚鲜红的印章,声音有点抖:“我们家……也能有这一天?”
慕晴叉腰站在门口:“怎么不能?你爹站岗能捡机密文件,巡逻能顺手破案,连炊事班炸馒头都被他撞见是特务搞鬼——这不是优秀,谁是优秀?”
江安低头踢着门槛:“可我作业还没写完……老师说下周测验……”
“测验能比你爹授勋重要?”慕晴瞪眼,“你要是敢说‘不重要’,我现在就把你塞麻袋寄回学校!”
江砚洲轻咳一声:“组织通知是周三出发。这两天你们该上课的上课,别耽误学习。”
“你还讲纪律?”慕晴扭头看他,“你自己倒霉三年没人理,现在翻身了倒想起规矩来了?”
江砚洲不说话,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晚上一家四口围在灯下,地图摊在饭桌上,铅笔圈了个红点:北京。
江悦指着天安门的位置:“我们要从这儿进?”
“先到火车站。”江砚洲指着线路图,“绿皮车,坐七个小时。到了有人接。”
江安小声问:“我能穿校服去吗?我不想穿得太土。”
“你穿麻袋我都认!”慕晴拍他脑袋,“关键是站直了,别给你爹丢脸。知道不?”
“知道了。”江安嘟囔,“我又不是没见过场面。”
“你见过啥?”慕晴冷笑,“上次开家长会,你爹迟到十分钟,你班主任差点把他当逃兵抓了。”
江砚洲抬头:“那次是因为暴雨冲垮了桥。”
“对对对,你是倒霉嘛。”慕晴摆手,“现在好了,霉运退散,锦鲤上身,全国人民都要认识你这张冷脸了。”
江砚洲低头看地图,耳尖慢慢变红。
周三一大早,四人背着包袱出门。江安提箱子,江悦抱画本,慕晴挎着她的旧布包,里面塞满了空间拿出来的蜜薯干和热水壶。江砚洲走在最前面,军装笔挺,肩章锃亮。
火车上人挤人。江砚洲把妻儿护在角落,自己靠窗站着,背包挡风。有个老大爷想让座,江砚洲摇头:“您坐,我是军人。”
大爷竖起大拇指:“一看就是好兵!精神!”
慕晴凑过去小声嘀咕:“听见没?人家都说你精神。以前村里说你犯冲,我看他们是眼瞎。”
江砚洲抿嘴没吭声,但眼角弯了一下。
江悦靠着母亲肩膀,小声说:“娘,我有点紧张。”
“紧张啥?”慕晴掏出一颗蜜薯塞她手里,“你爹当年摔沟里都能捡到上级文件,今天进大会堂,顶多踩个狗屎运升官——哎,别告诉你爹我说这话。”
江安笑出声,江悦也捂嘴笑了。
江砚洲回头看了她们一眼,眼神温和。
北京招待所的小房间只有两张床。晚上四人挤在一起,对着地图反复确认路线。
江悦画了张草图:“这是主席台,这是观众席,我们坐这儿?”
“嗯。”江砚洲点头,“家属区第三排。”
“我要带铅笔。”江悦认真说,“我要把整个仪式画下来。”
“行。”慕晴打哈欠,“画完拿回去裱了挂墙上,标题就叫《我家大佬封神记》。”
江砚洲皱眉:“别乱起名字。”
“那你起一个?”慕晴歪头。
他沉默几秒,低声说:“叫……《一家人》吧。”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慕晴看着他,忽然伸手捏了下他胳膊:“行啊,还挺会煽情。”
第二天清晨,四人换上最体面的衣服。江砚洲穿上新发的礼服,肩章笔直,帽檐压线一丝不差。
走进人民大会堂时,江安紧紧抓着姐姐的手。江悦攥着画本,指节发白。
仪式开始前,江砚洲突然转身,握住慕晴的手:“别紧张。”
慕晴笑:“轮得到我紧张?你是主角,别念错词就行。”
他摇头:“跟在家里一样就行。”
当主持人念到“江砚洲”三个字时,全场掌声响起。
他正步上前,接过证书和绶带,敬礼,转身。动作干净利落。
台下,慕晴悄悄抹了把眼角。江安拼命鼓掌,手掌通红。江悦盯着父亲的背影,笔尖在纸上轻轻落下第一道线条。
镜头扫过家属席,定格在这一家四口身上。父母相视而笑,孩子仰头望着父亲,眼里全是光。
仪式结束走出大厅,阳光正好。
江安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父亲:“爹,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当个优秀的军人。”
江砚洲蹲下来,平视他眼睛:“那就要吃得苦,守得纪,扛得起。”
“我能做到。”江安握拳,“我还能比你更优秀。”
江砚洲嘴角动了动,伸手揉了下他脑袋。
回程的火车上,夜色渐深。
慕晴靠在江砚洲肩上,轻声说:“以前你说你是倒霉蛋,现在全中国都知道你是最棒的。”
他低声道:“不是我变了,是你来了。”
她笑了一下,没说话。
江安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我要考军校。
江悦翻开画本,勾勒父亲授奖的背影,笔触温柔。
车厢灯光昏黄,一家人渐渐入睡。
窗外星河流动,铁轨延伸向远方。
列车穿过一条隧道,黑暗瞬间吞没一切。
江悦手中的铅笔突然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