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的小脑袋在襁褓里扭了扭,鼻子一皱,哼唧出半声奶嗝。慕晴正蹲在他摇篮边逗他咧嘴,眼角余光瞥见江砚洲站在院门口,手里柴刀悬在半空,像是被什么声音钉住了。
她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村头那根老电线杆上的大喇叭“滋啦”响了两声,接着传出公社干事的声音:“……现号召适龄青年踊跃报名参军,保家卫国,响应国家号召!凡退伍军人符合条件者,优先录取——”
话音还在巷子里打转,江砚洲的刀“哐”地砍进木墩,深得拔都拔不动。
慕晴眯起眼。这人从早上起来就不对劲,灶烧得太旺,水添得太多,连喂鸡都数到第三遍还不走。原来是在等这个。
她慢悠悠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走到他身后,伸手拽了拽他腰后别着的旧皮带扣:“哟,耳朵比狗还灵?广播才冒个头,你就跟被针扎了似的。”
江砚洲没回头,喉结动了动:“我以前……就是这么走的。”
“咋?听个广播就想蹽?”她歪头戳他脊背,“你当自己是收音机啊,一响就开机?”
他终于转身,眉头松了些,可眼神沉得像井水:“我不是想蹽。我是……心里有点乱。”
“乱啥?”她两手叉腰,“难不成你还想半夜翻墙去集合?”
他抿着嘴不说话,目光扫过屋里——炕上孩子睡得四仰八叉,灶台边晾着他昨儿补好的袜子,窗台上那盆反季青菜绿得发亮。这一切安稳得不像他从前的日子。
慕晴看他这样,忽然笑出声:“哎哟我的哥,你这表情,跟当年我逼你吃我炒糊的蛋炒饭一模一样——又想吃,又怕烫嘴。”
江砚洲耳尖一红:“我没……”
“得了。”她摆摆手,“你那点心思,我还能看不出来?你不是舍不得我和江安,你是舍不得那身军装。夜里做梦是不是还喊‘报告首长’?”
他顿住,没否认。
她叹了口气,拉他进屋,在小板凳上面对面坐下:“你说你倒霉三年,枪卡壳马惊蹄,结果我一扑进你怀里,啥都好了。你说这是为啥?”
“因为你……带来了好运。”
“错!”她一巴掌拍他大腿,“是因为你本来就是个好兵,只是没人信你。现在国家要人,你不上去扛枪,难道让我抱着江安去报名?”
江砚洲猛地抬头。
她冲他眨眨眼:“我可告诉你,江安将来要是当兵,指定随你。那你这当爹的,不得给他立个榜样?总不能让他入伍第一天就被班长问:‘你爹不是那个走路摔沟里的倒霉蛋吗?’”
“我不是倒霉蛋。”他低声说。
“对啊!”她凑近,戳他胸口,“你现在是江家顶梁柱,是我男人,是江安的爹。但你也还是个兵。骨子里那种东西,压都压不住,对吧?”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伸手把她手腕往上提了提:“你这镯子……今天特别亮。”
她抽回手,藏到背后:“祖传的,能照妖。”
他没笑,反而更认真了:“媳妇,我想去。不是为了立功,也不是为了证明啥。就是……听见那广播,心口像被人攥了一下。我想再穿一次军装,堂堂正正地站一回岗。”
屋里静了几秒。
慕晴低头抠了抠板凳缝里的木刺,轻声问:“那你打算把我俩扔家里?江安拉屎你不换,我发烧你不管?”
“我不走那么快。”他急忙说,“得先报名、体检、政审……还得等通知。这段时间,我把家里全都安排好。柴劈够三个月的,水缸天天满着,连屋顶我都检查过了,漏雨的地方全补了。”
她抬眼:“还挺周全?”
“嗯。”他点头,“我还想……把你娘家人那份口粮田的事办妥。他们要是再来闹,民兵队那边我也打好招呼了。”
慕晴愣了下,随即乐了:“哟,还提前布局?你这是要把我护成金丝雀啊?”
“我不是要你躲。”他声音低下去,“我是怕你累。你生江安时疼了那么久,我看着……心里像刀割。现在又要带娃,又要管地,我这一走,你肩上担子更重。”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捏住他耳朵:“江砚洲同志,请你搞清楚——我不是玻璃做的,也不是风吹就倒的豆芽菜。我能把你这倒霉蛋变成全村最幸运的男人,就能一个人把江安拉扯大。”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但我不同意你去。”她突然说。
他心头一紧。
她却笑了:“除非你答应我三件事。”
“你说。”
“第一,不准逞英雄。子弹不长眼,你给我活着回来。第二,每月写信,字可以丑,但必须写。第三……”她顿了顿,眼神认真起来,“你得记住,不管你在外头多风光,回家还是得给我洗尿布、哄娃睡觉。江安喊的第一声‘爹’,你要是错过了,我就让空间种一百斤臭鸡蛋,塞你被窝里。”
江砚洲怔住,随即喉咙一哽,眼底泛起水光:“我答应你。每一条,我都记着。”
她满意地点点头,站起来拍拍屁股:“行了,既然心意已决,那就别在这儿愁眉苦脸了。赶紧的,去把院子里那堆柴火码整齐,回头我好晒被子。你这未来‘光荣家属’的院子,不能太寒碜。”
他没动。
“咋?不舍得走?”她挑眉。
他忽然起身,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头顶,声音哑得不像平时:“谢谢你……肯让我走。”
她在他怀里耸耸肩:“谢啥,我又不是拦路虎。再说了,你走了,我正好试试能不能用空间种榴莲——听说那玩意儿值钱。”
他闷笑出声,抱得更紧了些。
江安在炕上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梦话。灶膛里的火苗跳了跳,映在墙上,像一只晃动的手。
慕晴仰头看他:“对了,你报名那天,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他摇头,“我自己去。但我想……穿你给我缝的那件军绿色毛衣。”
“啧,早知道就不给你织那么厚了,显壮。”她嘀咕一句,又笑,“行吧,明儿我就拿出来晾晾。可别让人说,江队长参军是靠运气,其实是靠老婆手艺好。”
他低头看着她,眼里有光在晃。
窗外,喇叭声早已停歇。风掠过屋檐,吹动了门框上挂着的一串干辣椒。其中一根轻轻断裂,掉落下来,砸在门槛上,碎成几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