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晴睡到半夜,忽然觉得肚子一抽,像是有人在里头拧了把。她睁眼躺着,还没来得及琢磨,第二下疼就窜上来,比前头那阵还狠,直冲脑门。
“江砚洲!”她喊得干脆,声音都劈了叉。
屋里黑着,只有灶膛里一点余火闪着微光。江砚洲几乎是滚下炕的,军装外套都没脱,三两步扑到床边,手已经搭上她胳膊:“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
“不然我叫你干啥,听我唱山歌?”她咬牙,“羊水破了,赶紧烧水、铺褥子、请产婆!别愣着!”
他点头,转身就动。先抄起热水壶往灶上坐,又从柜子里翻出干净布巾,抖开铺在炕角。动作利落,可手指发僵,叠个褯子都能对不上边。
“你抖啥?”她喘了口气,“我又不是第一回 生娃,是你第一次当爹?”
“嗯。”他低着头,声音闷,“是。”
她差点笑出来,又被一阵疼憋了回去:“那你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啥去了?天天跟个门神似的守着我,饭前尝一口水温,走路扶两步,连我放个屁你都要问‘响不响’——你是怕我 fart 炸了?”
“不是。”他拎起马灯,点燃,语气认真,“我是怕错过。”
话没说完人已经出门,风卷着雪碴子扑进屋,门板“哐”地撞上框。她盯着那扇晃悠的门,嘴里嘀咕:“这人……临了还整一句深情的。”
外头脚步声急,踩在雪地上咯吱响。她缩了缩身子,手摸上肚子,轻声说:“江安啊,你爹这是去给你请人生导师了,等会儿见了面,叫声‘救命恩人’不亏。”
没过一会儿,门又被推开一条缝,江砚洲探身进来,肩上落了一层白,眉毛都结了霜。他把热水壶放下,又塞了个暖水袋进被窝:“产婆说再等等,宫口才开一点。她让我回来守你。”
“那你守呗。”她翻个身,脸朝墙,“别站那儿跟根电线杆子似的,吓人。”
他没动,就在床边站着,眼睛盯着她后脑勺看。片刻后,蹲下来,手轻轻搭在她露在外头的小臂上:“疼得厉害吗?”
“你说呢?”她哼了声,“我肚子里揣了个西瓜,现在有人拿刀在切,一刀下去汁水横流——你说厉不厉害?”
他喉结动了动:“要不……我背你走一圈?活动活动?”
“你疯了吧!”她扭头瞪他,“这大半夜的,外头积着半尺雪,你要背着我在村里转圈?明天全村都知道江家媳妇是被老公驮着生的!”
他抿嘴,不说话了,只把手伸进被窝,小心翼翼覆在她肚子上。掌心烫,隔着薄衣都能感觉到热度。
“你手这么热,待会儿产婆来了,还以为我怀的是个小火炉。”她嘟囔。
“你冷。”他说,“我给你捂着。”
她没再呛他,闭眼缓了会儿,又睁眼:“喂。”
“嗯?”
“待会儿我要是骂你祖宗十八代,你别当真。”
“好。”
“我要是说你妈不是亲生的,你也别信。”
“嗯。”
“我要是说你不配当爹,纯粹是凑数的,你也忍着。”
他顿了顿:“那我说句实话。”
“你说。”
“你要是不说这些,我反而更怕。”
她愣了下,笑了:“行,那你做好准备,待会儿我可能还得说你长得像村口那只瘸腿老母鸡。”
他点头,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下,起身去加柴火。
水开了,咕嘟咕嘟冒着泡。他用毛巾裹了壶,提去产房隔壁的盆里倒上,又把空间里早就备好的温养棉巾悄悄塞进褥子底下——那布料软得不像话,沾了灵泉气,贴身铺着能护元气。他没解释来源,只说:“新洗的,晒过。”
她也没问,只哼了声:“你还知道提前准备?我以为你得等我喊‘快不行了’才想起来翻箱子。”
正说着,外头传来敲门声。三长两短,是产婆家的暗号。
江砚洲立刻起身开门,风雪灌进来,一个裹着厚棉袄的老太太跺着脚进来,手里拎着油纸包的工具:“哎哟,可算到了!这雪天路滑,我摔了两跤,幸亏没把剪子摔钝喽!”
他让开道,目送产婆进屋,自己却停在门口,没再往前一步。
“你杵这儿干啥?”慕晴在里头喊,“进来啊!”
“男人不能进产房。”产婆头也不抬,“出去守着,烧水,等叫你再进来。”
他站在原地,没动。
“江砚洲!”她又喊,“你聋了?”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沉得像井底的水。然后轻轻带上门,咔哒一声,门闩落下。
外头只剩他一个人。
他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背脊贴着冰冷土墙。手攥着军裤缝线,指节绷得发白。屋里开始传出断断续续的痛吟,一声比一声紧,一声比一声哑。
他仰头靠墙,闭眼听着。
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穿透门板,带着哭腔:“江砚洲——我杀了你!!!”
他猛地睁眼,整个人弹起来半寸,手已经搭上门把,却又硬生生收了回去。
几秒后,他抬起袖子,狠狠擦了下眼角。
再站起身时,背挺得笔直,像哨兵上岗前那样,一步一步走到门前,稳稳站着。
屋里的声音还在继续,时高时低。他不动,也不答,只是伸手,把门缝底下那块漏风的旧布条往上掖了掖。
风雪渐小,灶膛里的火苗跳了跳,映在他脸上,一明一暗。
他站着,像一座不会倒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