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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的冰裂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偏殿里的炭火却烧得再旺,也暖不透朱见深眼底的寒意。他守在婉兰床边,三天三夜未曾合眼,龙袍的衣角被炭火熏得发焦,也浑然不觉。太医换了一波又一波,每一次摇头都像重锤砸在他心上,直到第四日清晨,婉兰的指尖忽然微微动了一下。

“她动了!她动了!”朱见深猛地抓住那只手,滚烫的掌心裹着她的冰凉,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快!太医!”

守在殿外的太医们慌忙涌入,诊脉的手指刚搭上婉兰的腕间,便惊得瞳孔骤缩——这微弱的脉息,竟真的有了起伏!

“陛下!有救!还有救!”老太医激动得胡子发颤,“姑娘体内似有股韧劲,寒气虽重,却未伤及根本!只是……还需好生温养,能不能熬过这关,全看天意了。”

朱见深悬着的心稍稍落地,却依旧不敢松劲,亲自守在炉边盯着药熬制,药香混着炭火的气息漫了满殿,倒比往日多了几分活气。

消息传到长春宫时,万贵妃(巧儿)正对着铜镜描眉。秋纹的声音带着慌张:“娘娘,婉兰……婉兰活过来了!太医说……说有救了!”

铜镜“哐当”一声掉在妆台上,万贵妃(巧儿)霍然起身,鬓边的金簪滑落都未察觉:“你说什么?她没死?”

“是……是陛下守了三天三夜,硬是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了……”秋纹的声音越来越低,“听说……陛下今早下了旨,让李德全彻查落水之事,说要揪出‘推她下水的杂役’。”

万贵妃(巧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扶着妆台才勉强站稳。活了?她竟然活了!汪直是怎么办事的?连个落水的宫女都处理不干净!

“汪直呢?让他来见本宫!”她厉声喝道,指尖掐进妆台的雕花里,留下几道深痕。

可汪直没来。西厂的人回报,说提督大人从昨夜起就关在书房,谁也不见。万贵妃(巧儿)哪里肯信,亲自带着人往西厂衙门闯,却被侍卫拦在门外:“娘娘恕罪,提督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反了!真是反了!”万贵妃(巧儿)气得浑身发抖,却也明白,汪直这是怕了。事到如今,他躲着自己,无非是想摘清关系。

而西厂书房内,汪直正对着那支鸽血红金簪发呆。赵忠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提督,是属下办事不力,那杂役下手慢了些,让她被侍卫救得太快……”

“闭嘴!”汪直猛地将金簪摔在地上,宝石撞在金砖上,裂了道细纹,“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陛下已经下令彻查,不出三日,就能查到那杂役头上,到时候你我都得陪葬!”

赵忠磕头如捣蒜:“提督救我!求提督想个法子!”

汪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狠绝:“法子?只有一个——让那杂役‘畏罪自尽’,死无对证。”

赵忠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惨白地点头:“属下……属下这就去办。”

两日后,杂役的尸体在城郊的乱葬岗被发现,脖子上缠着草绳,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像是死前受了极大的惊吓。李德全带着人去查验,只找到一封“认罪书”,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因偷东西被婉兰姑娘撞见,怕被治罪,才一时糊涂推了她下水”。

“陛下,”李德全拿着认罪书回到御书房,脸色凝重,“人证物证都齐了,看样子是这杂役一人所为。”

朱见深捏着那封认罪书,指节泛白。他当然不信——一个杂役,怎敢在御花园对他身边的人下手?可查来查去,线索都断在了这具尸体上,仿佛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把尸体拖去喂狗。”他冷声道,将认罪书扔在火盆里,看着纸页蜷曲成灰烬,“往后,御花园加派十倍侍卫,任何人不得靠近偏殿百步之内。”

李德全应了,却没立刻退下,犹豫道:“陛下,此事……会不会与贵妃娘娘有关?”

朱见深的目光暗了暗,没说话。他怎么会想不到?贞儿这些日子的怨怼,汪直与她的牵扯,桩桩件件都透着可疑。可他查不动——万氏一族在前朝盘根错节,西厂又握在汪直手里,真要撕破脸,怕是朝堂后宫都要大乱。

“此事……到此为止。”他疲惫地闭上眼,声音里带着无力的沙哑。

偏殿里,婉兰已能勉强睁开眼。她躺在榻上,看着朱见深坐在床边,眼底的红血丝比她的药汤还浓,心里泛起酸涩:“陛下……不必为奴婢这般操劳。”

朱见深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发颤:“傻话,你是为朕才遭此横祸。”他顿了顿,声音低沉,“那杂役已经伏法,你放心,往后没人再敢伤你。”

婉兰看着他眼底的躲闪,心里便有了数。她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问。这宫里的事,哪有什么真相?能活着,已是侥幸。

可万贵妃(巧儿)却不肯罢休。她见朱见深没再追究,胆子又大了起来,竟在婉兰能下床走动时,亲自带着补品去了偏殿。

“妹妹身子好些了?”她坐在榻边的椅子上,语气亲热,眼神却像刀子似的刮过婉兰的脸,“那日听说你落水,姐姐急得吃不下饭,总算老天保佑,让你平安无事。”

婉兰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声音却很平静:“多谢娘娘挂心,奴婢托陛下的福,已经好多了,也不敢与娘娘姐妹相称。”

“妹妹不必客气,那就好。”万贵妃(巧儿)拿起一碗燕窝,递到她面前,“这是姐姐特意让人炖的,妹妹快尝尝。”

碗沿的热气拂过婉兰的鼻尖,她忽然闻到一股极淡的杏仁味——与那日假贵妃用来害她的断缘水,竟有几分相似。她指尖一顿,笑着推回去:“多谢娘娘好意,只是奴婢刚喝了药,怕是辜负了您的心意。”

万贵妃(巧儿)的脸色僵了僵,随即又笑道:“也是,妹妹身子弱,是该仔细些。”她放下燕窝,目光落在婉兰胸前露出的玉佩上,眼底闪过一丝疑惑,“这玉佩倒是别致,妹妹戴着它,倒是平安躲过一劫呢。”

婉兰下意识地捂住玉佩,轻声道:“是家母留下的,说是能保平安。”

“是吗?”万贵妃(巧儿)笑了笑,没再多问,起身道,“妹妹好生休养,姐姐改日再来看你。”

走出偏殿,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对秋纹冷声道:“去查那玉佩的来历。还有,让御膳房的人盯紧了,我就不信,她能躲一辈子!”

秋纹应了,心里却发怵。她总觉得,这个婉兰姑娘,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而贵妃娘娘这般步步紧逼,怕是要引火烧身。

偏殿内,婉兰看着那碗燕窝,眼神渐渐冷了下去。她拿起玉佩,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这玉佩不仅是母亲所留,更是当年救她性命的老嬷嬷给的,说里面藏着能解百毒的药粉。看来,往后的日子,她不仅要防着明枪,更要躲着暗箭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婉兰知道,这场较量还远远没有结束。万贵妃的狠,朱见深的难,她自己的仇,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人都困在这深宫里,谁也逃不掉。

而御书房的朱见深,正望着偏殿的方向,手里捏着一枚尚未刻完的玉佩,上面是他亲手雕的兰草。他知道,自己护得了婉兰一时,护不了一世。可只要他在位一天,就绝不会让她再受半分伤害。哪怕,要与整个后宫为敌。

偏殿的窗台上刚摆了两盆初开的水仙,嫩黄的花芯裹在白瓣里,透着点怯生生的春意。婉兰正靠在榻上翻书,听见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夹杂着压抑的啜泣,便知是小莲儿和小灵儿来了。

“婉兰姐姐!”小灵儿先一步冲进来,看见婉兰苍白的脸,眼圈瞬间红了,“你可算醒了!我们都快急死了!”

小莲儿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个食盒,刚进门就“噗通”跪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姐姐,是我没用,没护好你……”

婉兰忙让宫女扶起她,声音轻得像羽毛:“傻丫头,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姐姐落水那天,我就站在长春宫的角门后,”小莲儿压低声音,眼泪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看见汪直提督鬼鬼祟祟地进了娘娘的寝殿,两人在里面说了足足半个时辰,汪直出来时,手里还攥着个金闪闪的东西,脸黑得像锅底……”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婉兰,眼里的恐惧藏不住:“第二天一早,就听说姐姐出事了……那杂役说是自己推的,可哪有那么巧的事?定是……定是贵妃娘娘的意思,汪直提督帮着办的!”

小灵儿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捂住嘴才没叫出声:“莲儿姐姐,你……你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被贵妃娘娘知道了……”

“我不怕!”小莲儿抹了把眼泪,眼神反倒生出些倔强,“婉兰姐姐待我好,我不能看着她平白受这罪!再说……再说贵妃娘娘最近越来越狠了,前几日有个小太监打碎了她的茶盏,就被拖去慎刑司,至今没出来……”

婉兰静静地听着,指尖在书页上轻轻划过,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汪直的金簪,万贵妃的狠戾,落水的“意外”,所有线索串在一起,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脖颈。她早猜到是万贵妃所为,却没想到小莲儿竟亲眼看见了关键。

“莲儿,”婉兰握住她的手,掌心的冰凉让小莲儿一颤,“这话你跟别人说过吗?”

小莲儿摇摇头:“没有,我只敢告诉姐姐。我知道自己在贵妃宫里当差,说这些是忘恩负义,可……可我实在不忍心……”

“我明白。”婉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你能告诉我,是信得过我。只是往后,这话万万不能再对第二个人说,包括灵儿,也包括你自己。”

她看向小灵儿,见她吓得脸色发白,便柔声道:“灵儿也听着,今日莲儿说的话,咱们烂在肚子里。万贵妃势力大,汪直提督掌着西厂,咱们这些人,硬碰硬只会粉身碎骨。”

小灵儿连连点头,攥着帕子的手还在抖:“姐姐说得是,是我们鲁莽了。”

小莲儿却急了:“可就这么算了?姐姐差点丢了性命啊!”

婉兰微微一笑,眼底却藏着点冷光:“不算了。但不是现在。”她从枕边摸出个小小的锦囊,塞到小莲儿手里,“这里面是些碎银,你拿着。往后在长春宫,多留意着些,不用特意打听什么,只消看清楚谁常去见贵妃,他们说些什么零碎的话,记在心里就好。”

小莲儿捏着锦囊,指尖传来银子的凉意,忽然明白了婉兰的意思——她们斗不过万贵妃,却能悄悄收集线索,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姐姐放心,我懂了。”小莲儿用力点头,眼眶虽还红着,却没再哭。

小灵儿也松了口气,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点心:“这是我托御膳房的张师傅做的杏仁酥,姐姐以前最爱吃的,刚出炉的,还热着呢。”

婉兰拿起一块,酥皮簌簌往下掉,甜香漫开,倒驱散了些殿里的药味。她看着眼前两个真心待她的小姐妹,心里泛起暖意——在这吃人的深宫里,能有这样一份情谊,已是难得。

三人说了会儿话,小莲儿看看天色,慌忙起身:“我得回去了,再晚些秋纹姑姑该起疑了。”她走到门口,又回头望了婉兰一眼,眼神里满是担忧,“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的。”

婉兰点点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廊下,才收起笑容,对小灵儿道:“去,把李德全公公请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小灵儿虽疑惑,却还是依言去了。殿内只剩婉兰一人,她拿起那块杏仁酥,却没再吃,只是望着窗外的水仙发呆。小莲儿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万贵妃与汪直勾结,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可仅凭这些,还扳不倒他们——万贵妃有太后撑腰,汪直握着西厂的刀,朱见深虽护着她,却终究要顾及朝局。

她必须找到更确凿的证据,一个能让万贵妃和汪直无法翻身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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