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携终端的屏幕上,那场在柏林举办的科学颁奖典礼转播仍在继续。蓝棠音关于“灯塔”的演讲,以一种近乎完美、充满煽动性的方式结束了。她优雅地鞠躬,台下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精英们,被她描绘的那个没有痛苦、没有纷争的“和谐未来”深深打动,眼中闪烁着狂热的、近乎信仰的光芒。
“她是个天才的演员。”苏琳溪的声音冰冷,她关掉了那段演讲的视频,观察点内的气氛因那段充满伪善的言辞而变得更加压抑,“她把一场史无前例的奴役,包装成了一次伟大的解放。”
陈光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将突袭计划的最后细节在全息地图上标注出来。蓝棠音的演讲,像一记无声的战鼓,宣告着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新天鹅堡的闭门会议,很可能就是她启动全球VR精神网络的最后一步。他们必须在那之前,瘫痪她位于黑森林地下的核心基地。
凌晨四点,十秒的监控盲区,直达能源中心的突袭路径……所有的方案都已在脑中演练了千百遍。这是一个精密的、针对“人类守卫”的计划。他们将在敌人最松懈的时刻,如同一把无声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这座军事堡垒的心脏。
“别担心,”陈光感觉到苏琳溪的情绪波动,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她冰冷的手背上,“我们能做到。我们会把你的父亲……把他救出来。”
苏琳溪的身体微微一颤,她没有抽回手,只是低着头,轻声说:“我只是……害怕看到他。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一个被她操控的父亲。”
陈光的心中一紧。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这份痛苦,他无法分担。
为了打破这片沉重的寂静,他重新打开了那个转播信号。颁奖典礼仍在进行,主持人正用夸张而激动的语气,宣布下一个奖项。
“……接下来,我们将要颁发的,是本年度‘人类意识研究杰出贡献奖’!”主持人的声音高亢,“这个奖项,旨在表彰那些在探索人类心智奥秘的道路上,做出里程碑式贡献的先驱者!”
台下的闪光灯再次亮成一片。
“毫无悬念,”主持人拉长了声音,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今年的获奖者,就是刚刚为我们描绘了人类璀璨未来的——蓝棠音女士!”
掌声再次雷鸣般响起。
陈光和苏琳溪冷冷地看着屏幕。蓝棠音,这个试图将全人类意识囚禁起来的野心家,此刻却被当作探索意识奥秘的英雄来表彰。这充满了极致的讽刺。
蓝棠音身着华美的晚礼服,再次优雅地走上舞台。她从另一位白发苍苍的物理学家手中接过一座造型独特的奖杯,脸上带着谦逊而得体的微笑,向台下的观众挥手致意。
“谢谢,谢谢大家。”她的声音温柔而真诚,“这份荣誉,不仅属于我个人,更属于我们团队中的每一个人,属于所有为了人类共同未来而奋斗的梦想家。”
摄像机给了一个舞台的全景镜头,将蓝棠音、颁奖嘉宾,以及站在他们身后作为背景板和安保人员的团队,全都框了进去。那些安保人员穿着统一的黑色西装,身材挺拔,表情严肃,如同最忠诚的卫士,守护着他们的女王。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正常,那么的完美。
直到下一秒。
苏琳溪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仿佛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超越了她认知极限的恐怖事物。她抬起手,颤抖地指向屏幕,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陈光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舞台上,在蓝棠音身后那两排黑衣人中最显眼的位置,赫然站着两个他们无比熟悉的人。
那一瞬间,陈光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冰冷的、没有尽头的深渊。观察点内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苏文清。
蓝景渊。
他们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如同两尊被精心雕琢过的人形蜡像。他们的瞳孔中,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光彩,只有一点非人的、冰冷的蓝色电子光,在随着现场的灯光而明明灭灭。
他们不再是“人”。
他们是被公开展示的、属于胜利者的“战利品”。
蓝棠音的演讲还在继续,她的声音依旧那么动听,那么富有感染力。台下的观众听得如痴如醉,为她描绘的美好蓝图而热泪盈眶。全球数十亿通过直播观看这场典礼的人,都在为这位伟大的“先知”而欢呼。
没有人知道,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在这场星光熠熠的盛典之上,在这位“人类救世主”的身后,站着两个早已死去的亡魂。
蓝棠音,她用某种恐怖的技术,将他们的躯体变成了由她意志所操控的傀儡。她甚至带着他们,登上了这个全球瞩目的舞台,将他们作为自己无上权力的背景板,坦然地接受着全世界的顶礼膜拜。
这是何等的残忍!何等的傲慢!
苏琳溪再也支撑不住,她身体一软,瘫倒在陈光的怀里,发不出声音的呜咽从她的喉咙深处涌出,那是比任何哭喊都更加绝望的悲鸣。她的父亲,那个温文尔雅的学者,那个会在她小时候抱着她,用温柔的声音给她念诗的男人,如今,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展品。
陈光紧紧地抱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抑制住自己想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彻底毁灭的冲动。他感觉到苏琳溪的身体在他的怀里剧烈地颤抖,仿佛随时都会碎裂。
他精心制定的、针对“人类守卫”的突袭计划,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他们计划着如何用电磁脉冲瘫痪监控,如何用麻醉气体对付那些血肉之躯的守卫。他们还在为那十秒的突袭窗口而反复推演。
可他们将要面对的,根本不是人。
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一支由亡者组成的、不知疼痛、不畏死亡的傀儡军团。
陈光呆呆地看着屏幕,一股从未有过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将他彻底吞没。他终于明白,蓝棠音为何会选择在新天鹅堡那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召开她的“内部演讲”。
因为她根本不在乎是否会被人发现。她甚至渴望被他们发现。
这场颁奖典礼,就是一场公开的处刑。她用最残酷、最公开的方式,向他们展示了彼此之间那无法逾越、如同天堑般的实力差距。她在用这两个亡者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们,仿佛在说:
看,这就是反抗我的下场。你们的挣扎,毫无意义。
转播结束了,终端的屏幕暗了下去。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苏琳溪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空旷的观察点内回响。
陈光抱着她,一动不动。他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苏琳溪的哭声渐渐平息,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她在他怀里睡着了,泪水浸湿了他胸口的衣襟。巨大的悲痛和冲击,耗尽了她所有的精神。
陈光小心翼翼地将她平放在简易的行军床上,为她盖好外套。他看着她那张泪痕未干的、苍白的脸,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了。
他站起身,重新走到全息地图前。那条被他反复标注和优化的红色突袭路线,此刻在他的眼中,像一道血红的、通往地狱的单行道。
所有的计划,都必须推倒重来。
不,甚至已经没有了制定新计划的意义。
面对一支由这种恐怖技术所控制的亡者军队,任何常规的战术都失去了作用。他们甚至不知道,除了苏文清和蓝景渊,还有多少人,在死后被变成了她手中的武器。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陈光淹没。
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们真的能战胜这样一个……怪物吗?
他关掉了全息地图,房间里最后的光源也消失了,只剩下窗外黑森林那如同深渊般的黑暗。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庄园里透出的、星星点点的灯火。
那里,就是魔女的城堡。城堡里,住着一个可以操控亡者的女王。
而他们,是两个即将赤手空拳,去挑战巨龙的凡人。
陈光的目光穿透黑暗,最终落在了苏琳溪安详的睡颜上。他看着她,心中的迷茫和恐惧,逐渐被一种更加深沉的情感所取代。
他可以输,他可以死。
但他绝不能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眼中,那团几乎要熄灭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也更加疯狂。
既然常规的战术已经失效,那就用非常规的。
既然理性的计划无法战胜怪物,那就用……比怪物更加疯狂的方式。
他重新打开了与舰灵的通讯。
“舰灵,”他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重新评估‘游侠号’的武器系统。我要知道,如果我们不计任何代价,将飞船的核动力核心过载,引爆所有的常规武器弹药,制造一次自杀式的攻击,其产生的最大破坏半径,能否覆盖整个堡垒?”
暴风雨前的宁静,已经结束。
接下来的,将是一场没有任何退路的、赌上一切的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