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的清晨,在一种虚假的宁静中醒来。
那场无声的数字战争,以陈光烧毁量子通讯链路为代价,成功捕获了指向敌人巢穴的坐标。他们赢得了战术上的胜利,却也彻底暴露了自己的存在。蓝棠音知道了,她那两个逃出归墟的“作品”,不仅还活着,而且拥有了足以在她精心构建的秩序王国里掀起波澜的力量。
接下来的两天,柏林的天空下暗流涌动。陈光和苏琳溪没有轻举妄动,他们像两只受伤后躲回巢穴的野兽,在旅馆房间里安静地舔舐着伤口,恢复着在那场高强度精神对抗中过度消耗的心神。他们知道,当猎人知晓了猎物的存在,下一次的攻击将会更加致命和直接。
“奥丁之眼”,那个隐藏在黑森林深处的地下服务器集群。这便是他们唯一的线索,也是他们必须前往的终点。
两天后,他们离开了柏林,再次伪装成徒步爱好者,背着巨大的登山包,踏上了前往德国西南部黑森林地区的火车。
黑森林,一片广袤而古老的林区,充满了格林童话式的神秘与传说。当他们真正踏入其中时,才切实体会到那份原始、令人敬畏的寂静。参天的冷杉和云杉遮蔽了天空,阳光只能从树叶的缝隙中投下斑驳的光点,在厚厚的落叶层上明明灭灭。空气中充满了松针腐烂和潮湿泥土混合的气息。
“这里的磁场干扰比哈茨山脉还要强。”舰灵的声音通过短波通讯传来,断断续续,充满了杂音,“我无法为你们提供持续的传感器支持。你们只能依靠自己了。”
“正合我意。”陈光低声回答,切断了通讯。在这片古老的森林里,任何高科技设备的存在都像是一种亵渎。他们必须回归最原始的追踪与感知。
陈光从背包里取出一个便携式的分析仪。他蹲下身,将探针插入泥土,一小股纳米机器人无声地释放出去,开始分析空气、水流和土壤中的成分,寻找任何非自然的化学或能量残留。这是他的方式,用属于未来的眼睛,去解读这片古老土地的秘密。
苏琳溪则缓缓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的精神完全放开。她的阴瞳像一张无形的网,向四周扩散开去,感知着森林中每一丝异常的精神波动。她能听到风穿过树梢的低语,能感觉到树根在地下深处的脉动,甚至能捕捉到一只冬眠的松鼠那微弱的梦境。
然而,在这片看似生机勃勃的森林里,他们却感到一种诡异的、不属于自然的死寂。
他们跋涉了两天,深入森林腹地,却没有看到一只野兔,没有听到一声鸟鸣。整片森林仿佛被一个巨大的真空罩笼罩,所有的动物都提前逃离了,只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静。
“这里不对劲。”第二天傍晚,他们在一条溪边扎营时,苏琳溪轻声说。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在附近。一个正在沉睡的精神“捕食者”。它在呼吸,每一次呼吸,都在吞噬着周围的生命力。”
她的描述让陈光感到一阵寒意。他自己的分析仪上,除了正常的有机物读数外,没有任何异常。但他相信苏琳溪的直觉。她的阴瞳,能看到他无法理解的维度。
“别怕,”他将一块烤热的肉干递给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不管它是什么,我们都会找到它。”
夜里,陈光守着篝火,苏琳溪靠着一棵大树沉沉睡去。她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皱着,似乎被无形的噩梦纠缠。陈光看着她疲惫的睡颜,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混杂着怜惜与决心的情绪。他知道,苏琳溪所承受的精神压力,远比他这个只懂得分析物理数据的人要大得多。他必须更快地找到目标,结束这一切。
第三天,转机终于出现。
当他们沿着一条蜿蜒的溪流继续深入时,陈光的便携分析仪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蜂鸣。屏幕上,一个读数正在以微弱但确定的幅度波动。
“这是……”陈光将探针反复插入溪水中,对比着数据,“氟化物。浓度极低,但结构非常特殊,是只有最高级别的超导服务器冷却系统才会使用的合成物。”
苏琳溪立刻睁开了眼睛,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源头在哪?”
“上游!”
两人精神一振,立刻逆着溪流向上游追去。溪水越来越冰冷,周围的森林也变得愈发阴森。那些参天的古树,枝干扭曲,如同一个个沉默的巨人,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终于,在森林的最深处,他们穿过一片浓密的灌木丛,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停住了脚步。
溪流的源头,是一个被高墙和电网包围的庞大庄园。那是一座伪装成古典疗养院的建筑群,白色的墙壁,红色的屋顶,在深绿色的森林背景中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诡异。
高墙之上,布满了闪烁着红外光芒的热感应摄像头和微波传感器。每隔五十米,就有一个穿着黑色制服、荷枪实弹的守卫在巡逻。这里与其说是一座疗养院,不如说是一座戒备森严的军事堡垒。
“舰灵,能听到吗?短波通讯。”陈光压低声音,对着腕上的通讯器说。
“……信号……微弱……”舰灵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确……认……这里……是蓝棠音……核心基地……之一……代号……‘瓦尔哈拉’。”
找到了。
他们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在附近的山坡上,找到了一处被巨石和茂密植被覆盖的隐蔽地点,建立了一个临时的观察点。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是一场对耐心和意志的终极考验。
他们轮流休息,用高倍率的望远镜和热成像仪,对庄园进行不间断的监视。他们记录下守卫换岗的每一个时间点,分析每一辆进出车辆的型号和路线,甚至连厨房烟囱里冒出的炊烟浓度变化,都不放过。
庄园内部的运作,就像一台精密的钟表,每一个环节都完美得令人窒息。然而,在这份完美之下,却隐藏着一种非人的冷漠。他们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像“疗养者”的人在散步或活动。整个庄园,除了那些面无表情的守卫和工作人员,就如同一座巨大的、沉睡的坟墓。
直到第二天下午。
一辆黑色的防弹轿车缓缓驶入庄园,停在了主建筑前的草坪上。车门打开,一个身穿黑色长裙的身影走了下来。
即使隔着上千米的距离,陈光和苏琳溪也立刻认出了她。
蓝棠音。
她看起来和在“普罗米修斯”发布会上一样,优雅、从容,仿佛一个正在自己后花园散步的女王。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沐浴在黑森林午后稀薄的阳光下,甚至显得有些……温柔。
但正是这份温柔,让陈光感到不寒而栗。
蓝棠音在草坪上缓缓踱步,似乎在享受这难得的宁静。而在她的身后,两个身影寸步不离地跟着。
其中一个,陈光也认识。那是蓝景渊,那个对蓝棠音绝对忠诚,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神情肃穆,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而当苏琳溪看到另一个身影时,她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滞了。
那是一个同样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身材高大,面容英俊,只是动作略显僵硬。他的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就像一个被精心编程的机器人。
苏琳溪手中的望远镜,无声地滑落,掉在铺满松针的地上。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瞬间凝固。
那个男人,那个亦步亦趋地跟在蓝棠音身后的“保镖”,正是她以为早已在归墟基地牺牲的……
父亲,苏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