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孟买的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给这座喧嚣的城市披上了一层柔和的滤镜。空气中,白天里浓得化不开的香料、尾气和汗水的味道,竟被晚风吹散不少,多了一丝属于夜晚的凉爽。
陈光和苏琳溪累得几乎要散架,他们靠在那辆饱经风霜的二手食品推车旁,数着一天的收获。那是一大堆被汗水和油渍浸染的、皱巴巴的卢比,散发着一股纸币特有的复杂气味。
苏琳溪数钱的手法依旧生疏,远不如她在金融终端上敲击键盘时那般行云流水,但她的脸上,却带着一种轻松又疲惫的笑容。这种纯粹依靠双手劳动换取回报的踏实感,是她在华尔街的玻璃幕墙大厦里从未体验过的。
“看。”陈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得意。他像个变戏法的孩子,从身后的保温箱里,拿出了最后一个的煎饼果子。它的边缘有那么一点点焦,可见是最后收摊时,忙乱中没能完美控制好火候的作品。
他将它递给苏琳溪。
“尝尝,”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们今天唯一的战利品。”
苏琳溪接过那个还带着余温的煎饼果子,看着陈光脸上那混杂着汗水、油渍和笑容的脸,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被轻轻触碰了一下。她没有再嫌弃这食物的出身,而是学着街边路人的样子,大大地咬了一口。
酥脆的饼皮、柔软的鸡蛋、咸香中带着一丝甜意的酱料,还有那画龙点睛般的异域香料……无数种味道和口感,在她那早已习惯了米其林餐厅精致的味蕾上,层层叠叠地炸开。
那味道,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一分钟后,一种来自远古地球微生物的、野蛮生长的微生物大军,开始在他们两人的肠胃中,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开疆拓土”运动。
正靠在墙边休息的陈光,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他感觉自己的腹部,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揪紧,一股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痛瞬间袭来。
“怎么了?”苏琳溪正准备咬第二口,看到他怪异的表情,不由得问了一句。
话音未落,她的脸色也“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同样的绞痛,如同精准同步的攻击,也在她的腹中炸开。
两人脸上的表情同时浮现出一种混杂着痛苦和惊恐的神色。他们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信息:出大事了!
“厕所!”陈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下一秒,一场为了争夺生命最后尊严的百米赛跑,在孟买混乱的街头骤然上演。昔日叱咤风云的双瞳持有者,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冲回那个破旧旅店里唯一的卫生间。
他们推开挡路的人群,撞翻了路边的水果摊,身后留下一片咒骂和惊呼。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对于两人来说,简直是一场地狱般的浩劫。他们轮流占领着那个狭小、潮湿、散发着霉味的卫生间,将白天的所有“战利品”连同自己的尊严,一并献给了这座城市的下水道系统。
他们被最原始、最直接的生物武器,彻底击溃了。
“先生,女士,我正在对你们的生理状况进行实时监测。”舰灵那抑扬顿挫的声音,通过隐藏式耳机,在两人痛苦的间隙中响起,“检测到您二位的消化系统内,存在超过十四种高活性致病菌的剧烈活动。有趣的是,根据我的历史数据库记录,其中有三种细菌,早在二十一世纪初就已被世界卫生组织宣布彻底灭绝。恭喜二位,你们的身体正在成为一座移动的、充满了复古风情的微生物博物馆。”
“闭嘴!”陈光和苏琳溪几乎是同时发出了虚弱而又愤怒的命令。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那间破旧的旅店房间时,陈光和苏琳溪拖着虚弱的身体,互相搀扶着,再次出现在了街角。他们的脸色都有些苍白,眼窝深陷,走起路来都有些发飘,仿佛被抽走了大半的精力。
但他们的眼神,却依旧执拗。
“这次,”陈光指着推车上几桶崭新的瓶装水,说道,“所有的水,都用这个。”
然而,当他们支起摊位时,却发现情况已经完全失控了。
“陈氏煎饼”的美食传说,显然已经在孟买的街头巷尾发酵了一整夜。他们的小摊前,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闻香而来的食客,人群黑压压的一片,甚至比昨天最拥挤的时候还要多上数倍。
更糟糕的是,一个本地电视台的美食节目记者,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正扛着一台笨重的摄像机,带着一个话筒几乎要戳到陈光脸上的女主持人,在人群中奋力地向前挤。
“先生!先生!请问您是来自中国的厨神吗?您制作的这种神奇美食,有什么秘方吗?”
“天呐!就是这里!我朋友昨天吃过,他说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给我来十个!我要带回家给我的家人尝尝!”
人群的喧嚣、闪光灯的闪烁、摄像机那黑洞洞的镜头……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张正在收紧的网,将两人牢牢地困在了原地。他们的身份,随时都有可能在这场意外的狂欢中彻底暴露。
“我们得走了!立刻!”陈光急忙想收摊,但汹涌的人潮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他甚至连转个身都做不到。
就在这混乱、千钧一发的时刻,一直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的苏琳溪,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灵感。
她那双美丽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两轮微不可见的、冰冷的月亮缓缓升起。她没有大喊,也没有推搡,只是模仿‘绝地武士’,对着围在最前面的那几个人,做了一个极其轻柔的手势。
一股无形的精神波动,如同最轻柔的耳语,精准地飘进了那几个人的脑海里。
“你们对煎饼不感兴趣。”她的声音很低,几乎被周围的嘈杂所淹没,“你们现在,只想去街对面那家店里,看看最新款的纱丽。”
奇迹,就这么发生了。
围在最前面的那几个本地人,脸上的表情突然愣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他们仿佛瞬间忘记了自己排了半天队是为了什么,不约而同地转过身,真的向着街对面那家挂着鲜艳布料的服装店走去。
“喂!你们怎么走了?”
“前面的别挤了!”
人群的阵型,因为这几个人的突然离开,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转瞬即逝的缺口。
“走!”苏琳溪低喝一声。
两人抓住了这个唯一的机会,陈光在前面奋力地推着小车,苏琳溪在后面护着,如同橄榄球比赛中冲锋的球员,在混乱的人群中硬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们狼狈地冲进了一条狭窄、阴暗的小巷,将身后那片喧嚣和追逐的目光,都隔绝在了巷口。
两人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因为紧张和剧烈运动而疯狂地跳动着。
“谢……谢谢。”陈光看着苏琳溪,眼神中充满了感激。
“永远,”苏琳溪扶着墙,脸色因为动用了阴瞳的力量而更加苍白,“我们永远,都不要再卖煎饼果子了。”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巷子对面。那是一家毫不起眼的、门面破旧的小店,门口挂着一块同样破旧的木质招牌。招牌上没有他们认识的任何文字,只有一个用红色油漆描绘的、由几个奇特的几何图形组成的符号。
那是一家哈瓦拉(hawala),一种古老的、游离于现代金融体系之外的地下钱庄。
苏琳溪对这种地方并不陌生,但那个符号,却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她下意识地,将那个符号的形状,深深地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