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琳溪踏上安城的土地时,这座记忆中的北方小城,却给她迎面一击。
她没有去任何显眼的地方,而是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游荡在城市最底层的角落。在那些龙蛇混杂的茶馆和昏暗的酒馆里,她用几张美金,轻易地就从那些消息灵通的地痞口中,拼凑出了三年前那场血色风暴的轮廓:北山货栈在一夜之间化为废墟,老板陈光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这个消息让她如坠冰窟。她本能地不愿相信,但每一个讲述者那笃定的语气,都像一把重锤,一下下敲碎着她的希望。
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际,街角的一阵骚动吸引了她的注意。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污垢的疯子,正趴在地上抢食路人丢下的半个馒头,嘴里还念念有词地重复着两个字:“光哥……四哥……”
当那个疯子抬起头时,苏琳溪的心头猛地一震,那张扭曲、癫狂的脸上,分明还残留着李文才昔日精明干练的轮廓!
那个曾辅佐陈光、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如今竟成了一个在尘埃里乞食的疯子。
这残酷的现实,让苏琳溪瞬间遍体生寒。她第一次,在没有蓝景渊那张无形大网的庇护下,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狰狞与未知。一股巨大的失望与孤独感涌上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退回到一家不起眼的旅馆,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窗外是陌生的街景,屋内是冰冷的空气。可当最初的震惊与失落如潮水般退去,华尔街的淬炼在她骨子里留下的烙印开始显现,情绪是最大的敌人,逻辑才是唯一的武器。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分析一桩最复杂的恶意并购案一样,将所有信息碎片在脑中标注、关联。一个冉冉升起商业新贵,一场恰到好处的“意外”,一个核心干将的疯癫……这一切都太过突然,突然得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谣言,往往是成本最低的障眼法。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心中形成:陈光没有死,他只是藏了起来。
有了这个前提,推理开始了。时间是她最宝贵的筹码,她清楚自己只有几天的窗口期,一旦她被蓝家的监控网络察觉,整座城市都会变成一张天罗地网,她必须争分夺秒。
她没有接触任何可能暴露自己的人,而是像一个幽灵般直奔市图书馆的档案室,调阅了三年前“三号仓库大爆炸”前后一周内,安城镇所有的旧报纸与官方记录。
这些看似枯燥且毫无关联的文字,在她那受过顶级商业分析训练的大脑里,迅速被整合、分析,并很快构建出了一幅清晰的逻辑图景。她从几篇分散的报道中,大致构想出了当晚伏击与谋杀的过程:李文才因某种原因叛变,引诱陈光与赵四进入陷阱,一场激战后,仓库爆炸,赵四和陈光生死不明,二人可能当场遇难,也可能死里逃生。她发现了一个被所有人都忽略的细节:爆炸当晚,安城刮的是持续的西北风。
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却让她心中一动。她立刻在图书馆的市政资料区,找到了三号仓库的建筑图纸。结合风向进行推演,一个大胆的假设在她心中形成:那场爆炸的核心引爆点,并非如官方报告所说是在仓库中央,而是在东南角!这样的布置,唯一的目的,就是利用风势,将火和烟雾全部吹向与北山相反的方向,为从北面逃生,制造完美的掩护!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她以一个历史系学生的身份,“偶然”结识了一位当年负责出现场的法医,而这位法医嗜酒如命的退休法医。在几瓶好酒下肚后,法医终于在醉意中吐露了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细节——在爆炸现场北侧的废墟下,他曾发现过一条极不明显的、被刻意用灰烬掩盖过的血痕,那血痕断断续续,一直延伸向北山的方向。
北山!
苏琳溪的心,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了。她立刻动身,孤身一人,踏入了那片连绵不绝的、早已被皑皑白雪覆盖的茫茫林海。
她以为自己准备充足。顶级的防寒服、军用级的指南针、高热量的压缩食品,这些在城市里能用金钱买到的一切,都给了她充足的自信。然而,当她真正踏入这片原始林海时,才明白人类在自然的伟力面前是何等的渺小。
暴风雪毫无征兆地降临。天与地瞬间被呼啸的白色风暴所吞噬,能见度不足五米。她引以为傲的指南针,在这片地磁异常的山区里疯狂地打着转,彻底失去了作用。风声如同无数冤魂在耳边尖啸,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像刀子,割得她肺部生疼。她从未感受过如此纯粹的寒冷,它能穿透一切装备直抵骨髓。
恐惧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攫住了她的心脏。这不是华尔街里那种看不见的、关于资本与人性的博弈,而是一种最原始、最直接的、对死亡的恐惧。她开始害怕,害怕那些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扭曲的树影,害怕雪地之下可能潜伏着的饥饿野兽,更害怕自己会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倒下,变成一具冰冷的、无人知晓的尸体。
她挣扎着,凭着最后一丝理智,朝着北上的方向艰难跋涉。但体力的流失远比她想象的要快,饥饿与寒冷像两条毒蛇,疯狂地吞噬着她的意志。当她最后一小块巧克力也吃光之后,绝望,终于如期而至。
就在她即将被冻僵,意识变得模糊之际,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滚下了一个雪坡。天旋地转,失重感让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剧烈的翻滚让她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彻底耗尽,当她挣扎着抬起头时,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相对平缓的林间空地。
而就在不远处的雪地上,一串清晰的、刚刚留下不久的脚印,正向着密林的深处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