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低头的那一锄头,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禁锢羊村几百年的思想枷锁。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透,陈家的院门就被人敲响了。来的人是赵四,他身后,还跟着十几个跟他年纪相仿、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他们一个个手里都拿着自家的农具,脸上带着一种杂着兴奋、崇拜和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
“光哥,”赵四挠着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俺们寻思着,那金苗地不能让你一个人干,俺们都过来搭把手!你指哪儿,俺们就挖哪儿!”
“对!光哥,俺们都听你的!”身后的年轻人也跟着齐声喊道。
陈光看着他们那一张张黝黑又充满朝气的脸,心里一暖,笑着点了点头:“好!那今天,咱就让这白骨地,彻底换个活法!”
当他们扛着农具,浩浩荡荡地来到村西头时,发现地头上早已聚集了不少人。让陈光意外的是,人群的最前面,竟然是昨天还失魂落魄的五爷。他和他那帮老伙计,一个个也都拿着锄头,虽然脸上还有些挂不住,但眼神里却再没了敌意。
“咳,”五爷看到陈光,老脸一红,把头扭到一边,瓮声瓮气地说道,“愿赌服输,俺们老哥几个,说话算话。”
陈光笑了。他知道,这位倔了一辈子的老人,终于被现实彻底折服了。
“开荒!”
随着陈光一声令下,一场羊村有史以来最热火朝天、也最齐心协力的全村大生产,正式拉开了序幕!
年轻人们在赵四的带领下,如同下山的猛虎,负责最累的翻地、碎土的活计。而五爷等一众老人,则凭着多年的经验,负责把翻开的黑土里掺杂的石块、草根给清理出来。就连村里的婆娘们,也都自发地组织起来,烧水送饭,整个金苗地上,到处都是劳动的号子声和爽朗的笑声。
陈光没有亲自下地干活,他成了这场“战役”的总指挥。他背着手,在地里来回踱步,时而指点这里要挖深一些,时而又让那里多掺些黑土。他的每一个指令,在村民们看来,都充满了不容反驳的“神仙道理”。
歇晌的时候,大伙儿围坐在一起,啃着苞米面饼子,聊得热火朝天。
“哎,俺说光子,”一个汉子一边擦汗,一边好奇地问,“你给咱说道说道,为啥咱非得种那啥‘沙棘果’?那玩意儿酸不拉唧的,猴都不吃。咱把这地弄这么好,种苞米、种高粱,那不得长疯了?”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陈光喝了口水,看着众人,神秘一笑:“叔,时代不一样了。老神仙托梦跟俺说,咱种苞米,是给自个儿填肚子,那是‘活命’。咱种这金豆子,是给城里有钱人换票子,那叫‘过日子’!以后啊,这日子会越来越好,城里人吃饱了撑的,就爱喝咱这种酸甜的‘神仙水’,他们管那叫‘饮料’,金贵着呢!”
他又话锋一转,看向村里几个常年进山采药的老户,这几位都是被钱文海压榨得最狠的人。
“还有,咱不能把鸡蛋都放一个篮子里。”他说出了一个更重要的决定,“从今天起,咱村成立一个‘山货合作社’!以后大伙儿采来的山参、蘑菇、草药,都别自个儿拿去镇上让钱掌柜那个老扒皮给坑了。统一交到俺这里来,啥货色是顶级的,啥货色是凑数的,俺自有老神仙教的法子给你们分得明明白白,保证谁也不吃亏。等攒够了一批,俺亲自去城里,给大伙儿卖个好价钱!”
这个决定,瞬间让所有人都沸腾了!他们斗不过钱文海,但他们信陈光!这等于是把全村人的财路,都拧成了一股绳!几个常年采药的老户,更是激动得眼眶都红了,他们被钱文海用各种由头克扣了半辈子,今天终于看到了不受气的盼头。这不仅仅是多卖几个钱的事,更是把被钱文海踩在脚底下的尊严,重新捡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陈光开始指挥第二步——大规模改良土壤。
他带着赵四和一帮年轻人,背着背篓,浩浩荡荡地走向了北山坡那片“百年松林”。这地方在村里也是个禁忌,五爷不止一次地警告过,说那林子邪性,地是“死”的,除了松树,啥玩意儿都不长,连狼都不爱往那儿钻。
“光哥,咱来这儿干啥?五爷他们可说了,这地里的土有毒。”赵四虽然嘴上这么问,但眼神里全是信任,没有一丝怀疑。
“就因为它啥都不长,才成了宝地。”陈光看着那片松林下油黑的泥土,对众人说道,“这叫‘以毒攻毒’!白骨地是‘碱病’,这松针泥就是克它的‘酸药’!把这药给它喂下去,它病就好了!”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但执行起来却毫不含糊。他们一趟又一趟地,将那在别人看来毫无用处的“烂松针泥”,全都背到了金苗地。整个羊村,都充满了这种变废为宝、创造奇迹的兴奋气氛。他们亲眼见证了白骨地变黑土,现在对陈光说的任何话都深信不疑。他们相信,这个少年,正带领着他们,走向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通往富裕的康庄大道。
羊村这热火朝天的景象,自然也瞒不过周边村子。
这天下午,正当大伙儿干得起劲时,一个穿着干净的蓝色卡其布上衣,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年轻人,从邻村的小路上快步走了过来。他看起来比羊村的年轻人要文气一些,眼神里透着一股机灵劲儿。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只在远处观望,而是直接走到了地头,对着正在指挥的陈光,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请问,哪位是陈光,光哥?”
陈光转过头,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赵四立刻警惕地挡在了他身前:“你谁啊?找俺光哥啥事?”
那年轻人连忙摆手,脸上带着热情又真诚的笑容:“别误会,别误会。俺是下河村的李文才,读过几年高中。俺是特地来感谢光哥,也是来学习的!”
“感谢?”陈光有些意外。
“对!”李文才的眼神里充满了钦佩,“光哥,您可能不知道,您在赵家村揭穿钱文海用毒猪草害人的事,救了俺们下河村!俺们村也有好几户人家,听信了钱文海的鬼话,偷偷用了那玩意儿,结果猪也病了。要不是您的法子传过来,俺们村今年就血本无归了!俺代表俺们村,谢谢您!”
说着,他就要鞠躬,被陈光抬手扶住了。
“举手之劳而已。”陈光淡淡道。
“对您是举手之劳,对俺们可是救命之恩!”李文才的语气无比诚恳,“光哥,俺在村里也跟大伙儿说了,钱文海那条路走不通,想过上好日子,还得学羊村,得跟着您这样的能人干!俺这几天,天天都来这儿瞅着,看你们开荒,看你们挖松针泥,俺心里是真佩服!所以俺今天斗胆过来,就是想问问,俺们下河村的,能不能也跟着您干?俺们不要工钱,只要能学到本事,让我们干啥都行!”
他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落落大方,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渴望。
陈光看着他,心里微微一动。他看得出,这个李文才,是个有头脑、有野心的人,跟赵四的憨直勇猛正好互补。
“好,”陈光点了点头,“既然你想学,那从明天起,你就带着你们村想干活的人过来。工钱,跟羊村的一样算,一分不少。但是,得听指挥,守规矩。”
“哎!谢谢光哥!谢谢光哥!”李文才激动得满脸通红,连连道谢。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就这样,李文才带着下河村的十几个年轻人,正式加入了开荒大队。他聪明、勤快、会说话,很快就和羊村的人打成了一片,干活更是不要命,处处冲在最前面,赢得了所有人的好感,成了仅次于赵四的、陈光身边最得力的干将。
陈光看着这支越来越壮大的队伍,心中豪情万丈。
他知道,他种下的,不仅仅是沙棘果。
更是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在这些被压抑了太久的人们心中,种下了一颗叫做“希望”的、足以改变一切的种子。
而这颗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就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将它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