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做了一个悠长悠长的梦。
在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和赵四还有李文才,三个人第一次站在那崭新的“北山货栈”门口,脸上的笑容比那天的阳光还要灿烂。他们一起挂上了那块由他亲手题写的金字招牌,一起喝了平生第一瓶昂贵的“茅台”,一起勾肩搭背,吹着牛皮,憧憬着那光辉灿烂的未来。
梦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美好得不真实,美好得让人心碎。
……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由粗糙圆木搭成的房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熟悉气息,混杂着草药与松香的味道。
这里是哑巴叔顾山的小木屋。
“我……还活着……”
陈光喃喃自语着,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然而,下一秒,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猛地从他每一寸经脉中传来。他这才惊恐地发现,自己那曾经蕴含着爆炸般力量的身体,此刻竟然变得软弱无力,手无缚鸡之力。
他那曾经被龙涎改造过的、坚韧无比的经脉,此刻竟然寸寸断裂。他体内的那股神秘而强大的龙涎之力也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不……不仅仅是这样……
陈光猛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右眼。那只曾经能看穿万物、推演未来的神眼,此刻在他的感知中也变得一片死寂。他再也感受不到那熟悉的、温热的能量,再也看不到那五彩斑斓、由粒子和数据构成的微观世界。
他那引以为傲的、赖以生存的、最大的底牌——神眼,阳瞳,彻底地……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它变回了一双再也普通不过的凡人的眼睛。
轰——
这残酷又令人绝望的现实,像一道滚烫的惊雷,狠狠劈在陈光的灵魂深处,把他最后一丝侥幸的幻想也彻底劈得粉碎!
兄弟惨死。
事业崩塌。
能力尽失。
他,陈光,这个曾经意气风发,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天命之子”,在一夜之间,被打回了原形。甚至比他重生之初还要凄惨,还要狼狈。
他,真正地……一无所有!
“啊——!”
一声不似人声、却充满无边痛苦与绝望的嘶吼,从他的喉咙里撕裂而出!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疯狂地捶打着自己那早已残破不堪的身体。
他无法接受,他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在心中无声地咆哮着,质问着那个狗娘养的贼老天!然而回答他的只有那窗外死寂的、连绵不绝的山林,和那从小木屋的缝隙中透进来的、冰冷的风雪。
……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哭累了,也闹够了。
他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张冰冷的、散发着草药味的木板床上,像一具抽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他的眼睛空洞地望着那布满了蜘蛛网的房梁,不说话,不动弹,甚至连呼吸都微弱到几乎无从察觉。
仿佛一个活死人。
顾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肉粥走了进来。他将粥放在床边,然后拍了拍陈光的肩膀,示意他起来吃东西。
但陈光却像没有看到、没有听到一样,依旧一动不动。
他的心已经死了。死在了那个血色的、充满了背叛和牺牲的仓库里。死在了他发现自己变成一个“废人”的那一刻。
一个一无所有的“废人”,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去报仇?拿什么去报仇?用这副手无缚鸡之力的身体?用这双再也普通不过的眼睛?去对抗那个拥有着洞悉人心的“阴瞳”的、庞大的、如同神只一般的蓝氏家族?
别开玩笑了。那不是报仇,那是去送死,是毫无意义的自杀!
顾山看着他那副生无可恋、一心求死的模样,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痛。
他没有再劝。他知道,对于此刻的陈光来说,任何言语上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是默默地将那碗早已冰冷的肉粥端了出去,然后又换了一碗热的进来。
日复一日,从未间断。
而陈光则像一个执拗的、用绝食来对抗这个残酷世界的孩子,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任由自己的生命在这无边的、死寂的黑暗中一点一点地流逝。
他在等死。在等待着那个可以让他彻底解脱的最终时刻的到来。
……
又是一个下雪的傍晚。
顾山再次端着一碗滚烫的肉粥走进屋里,看到的,依旧是那个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的少年。陈光的嘴唇已经干裂出血,眼神已然彻底失焦,生命气息已微弱得如风中残烛。
顾山看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无比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挣扎,最终,化作了一丝决绝。
他缓缓地在床边坐下,看着陈光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开口了。
声音有些嘶哑,带着长久未言的生涩,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像一颗颗石子,砸在死寂的湖面上。
“他们拿走的,只是你的眼睛,不是你的脑子。”
陈光那空洞的眼神,第一次,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这个几十年来从未说过一句话的“哑巴叔”,脸上满是无法置信的震惊。
顾山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平静而又深邃,仿佛在解释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有些话,说出来,会死人的。”他缓缓说道,“所以,我闭了二十年的嘴。现在看来,再不开口,你就要替我去死了。”
“小子,你想就这么认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