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屑悬在半空……
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托着。
林三酒盯着它,满脸疑惑。
这玩意儿不应该这么飘着,违背物理常识,可它就是不落。
风从通道打着旋地灌进来,潮湿、阴冷,跟镜中世界完全不同。他的衣角被风吹的扑楞楞响,但这片烧焦的账本残页,连晃都不晃一下,就那么浮着,边缘还沾着他咳出来的血。
他四处张望,无比确定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只是返回的位置,不在学校的心理辅导室。
刚才,拍进去的记忆碎片,还在血肉里发烫。皮肤表面像小混混纹了一堆不知所谓画线,底下组织像埋了一串催收单打印时的热感线,红一道、紫一道,全是小雨留下的痕迹。不是名字,不是照片,是动作——她折纸鸟时手腕怎么转,她发短信前总爱咬下唇,她走进镜子前最后的那个笑脸。
林三酒想了想,抬起手,掌心朝上,往自己心口猛地一拍。
“啪~”
声音不大,但那片纸应声往下坠了半寸。
“操,见鬼了!”
“啪~”
“啪~”
他又拍了一下,再一下,直到整片残页“滋”地一声钻进皮肉,融成另一条暗纹,跟别的光痕连成一片。
揉了揉这条纹路,三酒又往前挪了半步。
鞋跟踩到地面的时候,脑子里嗡~的一声。
灵视闪了两下,弹窗没了;脊椎里的抑制器也不再漏电,安安静静贴在骨头;空气里的油烟味都突然变重了,呛得他想咳嗽。
真的回来了,是他自己硬把“存在”这两个字,从世界底层抢了回来。
林三酒迈开腿,一步步往外走。
通道尽头,无比熟悉,是临港夜市。
天空的青紫云层压在头顶,厚重粘稠…
现在,不知道是几点。
看天色,是晚上,现实世界的褶皱里,时间应该跟外面不同步。或者,那里根本就没有时间。
后巷的老铁门,锈得厉害,门缝里漏出几缕霓虹灯的光。推开后,外面的雨刚停,地上湿漉漉的,倒映着摊贩招牌上“海鲜烧烤”的残影。
电驴歪着脑袋,靠在墙边,好像在等他。
林三酒愣住了,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又狠狠地拍了自己一巴掌。他记得是停在学校篮球场的墙角,不是海鲜店的后巷。
况且,车架子电镀了一层钢化膜,铁锈完全不见了,轮胎是鼓着的,电量满格,连脚踏板都被擦过,亮得反光,能照出人脸。这车他骑了很久,从没这么干净过。
走过去,他谨慎的摸了下车座。触感凉的,有水渍,确实是真的。
车把上夹着一张便签。
纸条泛黄,字体歪歪扭扭,像小孩在描红:
「林三酒·存在税:未缴纳」
「备注:下一次,用你的命来付」
他盯着看了五秒,没吱声,没撕,也没扔。
反而,从电驴的后备箱,掏出一包限量版克苏鲁联名辣条,撕开后,狠狠咬了一口。
甜、辣、咸、麻,还有一股子怪怪的腥味。各种感官刺激一并泛上来,真的,的确是从镜子里出来了!至于,怎么出来的,不知道,不明白,不理解,也不重要。
“果然,欠债的不能死,老子还没下班呢!”
嚼着辣条,看了一眼真空纸上的触手怪。没有扔掉,折了几下,塞回口袋。
便签上的笔迹,他一眼就知道这张单子是谁送的,这狗娘养的最好不见为妙。自从昨天晚上,跟修格斯说了第一句话,整个世界都塌了!
林三酒也清楚,这车不是修好了,是“准许你继续跑”的信号。它们让自己回来,绝不是因为慈悲,而是他还欠着一屁股债没有还,账挂着呢!
绕着电驴转了一圈,再次确认没有陷阱。这才跨上去,电源键按下,仪表盘亮起,车牌号“灵3·J717”一闪一闪,跟心跳似的。
这破车从来没有一次点火成功,今天丝滑的令人诧异。没戴头盔,心里盘算着,“老子,就算被大货车撞飞几十米,照样能爬起来,继续干活,毕竟欠债的是不能死的!”
狠狠踩了一下脚踏板,电驴发出低沉的嗡鸣,轮胎碾过积水,溅起一圈浑浊的水花。
林三酒没往夜市方向去,也没回家。
而是调转车头,向着远处那片cbd高楼群冲过去。
雾霾天,又刚下过雨,路灯昏黄,路面湿滑。出了巷子,一个转弯拐上主路。速度提到了四十,风吹得他眼睛有点涩,甩出几滴眼泪。但他无所谓,任谁经历过镜中世界,都会看淡生死。
天机局的新楼这两年才落成,在城东,离这儿二十公里。正常骑行要一个多小时,还得避开几个灵能异常波动区。他接任务的时候,去过两次,都是被安排处理地下室的异响投诉,一次是管道共振啸叫,一次是清洁工梦见自己变成蟑螂。
这次不一样,是他主动去的。
路上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着。
他停下,等信号。旁边车道停了辆网约车,司机低头刷手机,屏幕上是直播打赏界面。绿灯亮了,那人猛踩油门冲了出去,差点撞死横穿马路的外卖员,吓得小哥滚在泥里半天没爬起来。
林三酒开始谨慎,慢慢起步,没加速。
他知道快没用。
这种事,拼的是谁命长,撑得久。
雨又开始下了,不大,毛毛细雨,落在脸上像被人轻轻掐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眼前方,天机局那栋灰蓝色的大楼还看不见,但轮廓已经若隐若现。
快要接近总部大楼的时候,他摸了摸胸口。
那里现在有七道记忆烙印,最长的一条是从锁骨斜穿到肋下,是妹妹给他折纸鸟那天的事。那天她坐在阳台的小凳上,阳光照在她手指上,纸鸟翅膀展开时,影子投在墙上像只真鸟在飞。
他当时嫌烦,说:“别弄这些没用的。”
现在,那句话卡在他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电驴驶过一座高架桥,桥下是废弃的轻轨站,铁轨长满了草。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钱包里那张符纸。符纸烧了,话还在。他没疯,还在这儿,撑得住。而且他现在要去的地方,不是为了躲债,也不是为了查案。
是有人该还钱了……
他右手松开刹车,电驴提速,穿过一片施工围挡,前方道路突然变窄,两边是老旧居民楼,窗户黑洞洞的,只有几家还亮着灯。
没有减速,电驴哞哞响,它居然兴奋的来劲了!风越来越大,吹得外套贴在背上,头发全往后飘。
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路口。就在即将驶出匝道时,车把上的债务单突然抖了一下。
眼角稍稍瞥了一眼。
那行“下一次,用你的命来付”正在褪色,墨迹晕开。
紧接着,新的字慢慢浮现出来:
“本次结算方式:追击中止即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