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可朱肃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小时候的画面。
那年他才七八岁,淘气地把老朱最爱的一方砚台给摔了。
结果被他爹拿着一根大扫帚,从御书房追到了御花园,绕着假山跑了足足十几圈。
最后还是马皇后闻讯赶来,才把他从“扫帚侠”的追杀下解救出来。
嘶……
朱肃忍不住搓了搓胳膊,感觉屁股后面有点凉飕飕的。
“话也不能说得太满……”他嘀咕了一句,“老头子的脾气,确实不太好说。”
不过,他很快又挺直了腰杆,脸上露出一抹无赖的笑容。
“怕个球!咱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说了,我还有杀手锏呢!”
他得意洋洋地对三人说道。
“宫里有我娘护着,外面有我大哥大嫂帮着说话。”
“实在不行,我就跑到坤宁宫,抱着我大侄子不撒手!”
我就不信了,我爹还能当着他宝贝大孙子的面,揍他亲儿子不成?这叫挟太孙以令天子!”
李景隆、常升、周绍三人面面相觑,都被朱肃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给震住了。
还能……这么玩?
……
应天府,坤宁宫。
“阿嚏!”
正被马皇后抱在怀里,小口小口吃着桂花糕的朱雄英,冷不丁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糕点碎屑喷得到处都是。
“哎哟我的心肝宝贝!”
马皇后脸上的慈爱笑容瞬间凝固,手里的盘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一把将朱雄英搂得更紧,焦急地摸着他的额头。
“雄英怎么打喷嚏了?是不是着凉了?这天也不冷啊!”
“来人!快传太医!快!”
马皇后的一声尖叫,让整个坤宁宫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宫女太监们手忙脚乱,赶紧跑出去传话。
很快,太医院院使就被人架着进来,一张老脸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经过一番仔仔细细,从头到脚的检查,老太医颤巍巍地跪下回话。
说皇太孙殿下龙体康健,就是刚才吃糕点的时候,被一点碎屑呛到了鼻子,绝无大碍。
听到这话,所有人才长出了一口气。
马皇后却还是心有余悸,紧紧抱着自己的大孙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可吓死皇奶奶了,吓死皇奶奶了……”
……
舟虎岛,议事大厅内。
朱肃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你们以为,我费这么大劲,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真的只是为了好玩,为了当一个占岛为王的海大王?”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三人。
“你们看看圆圆,再看看舟虎岛上那些孩子。他们的父辈,一辈子都在刀口舔血,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
“难道要让他们也走上这条老路?一辈子当海盗,当匪徒,最后不是被官军剿灭,就是死在另一伙海盗手里?”
“我总得给他们一个别的选择。”
他的声音逐渐高昂,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还有这东南沿海千千万万的百姓!他们靠海吃海,这是祖祖辈辈的活法!”
“朝廷一道海禁令下来,断了他们的生路,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我爹总想着让天下所有人都回去种地,可天下的地就那么多,人却越来越多!这条路走不通的!”
“开海!必须开海!”
“只要打开了海禁,让货物通商,让船队出海!这沿海的百姓就能活下去,活得堂堂正正!”
“他们赚来的钱,还能给朝廷带来巨额的税收!到时候,甚至可以减轻内陆百姓的负担。”
“说不定,连我爹心心念念的免除农税,都能实现!”
他越说越激动,双眼炯炯有神。
“穷苦百姓,抗风险的能力太低了。一场天灾,一场大病,就能让一个家分崩离析。”
“我要给他们更多的选择!”
“让他们在种地活不下去的时候,可以进城务工,可以下海跑船,而不是只有造反一条路可走!”
“治国,哪有什么一成不变的规矩?因时而变罢了!”
“现在开海,对大明,对百姓,百利而无一害!谁也别想拦着我!”
“我爹也不行!”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李景隆三人都听得热血沸腾。
发泄完情绪,朱肃重新冷静下来。他走到那张巨大的海图前,拿起一支朱砂笔。
“现在,通往这条路的,只剩下最后一个障碍了。”
他的笔尖,在海图上的一片海域上,重重画了一个圈。
圈内,有十二座大小不一的岛屿
“张若兰。”
朱肃吐出这个名字。
“张士诚的旧部,如今盘踞东海,是我们之外,最大的一股海上势力。”
“我整合了所有情报,她的大本营,十有八九就在这十二座岛屿中的一个。”
他指着图上的红圈,分析道,“但具体是哪一个,我们无法确定。”
“同时进攻这十二座岛?我们兵力不够,太过分散,只会被她逐个击破。”
“一座一座地毯式清剿?太慢了,一旦打草惊蛇,她立刻就能带着主力转移,大海茫茫,再想找她就难了。”
“想用水师将这片海域彻底封锁?更是天方夜谭,她手下多的是吃水浅的小船,来去如风,我们根本围不住。”
常升性子急,听得直皱眉:“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跑了吧?”
周绍沉吟道:“殿下,张若兰与方国珍旧部不同,她麾下势力庞杂,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和谈,对其进行招降?”
“不行!绝对不行!”
李景隆立刻跳出来反驳。
“周绍你糊涂了?那可是张士诚的旧部!是我朝的心腹大患!皇上最恨的就是他们!”
“咱们要是招降了张若兰,那不是明摆着告诉皇上,殿下您要跟朝廷对着干吗?”
“这不等于是自己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
大厅里,几人再次争论起来。
朱肃却没有参与。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份被他随手丢下的圣旨上。
那“招安”两个明晃晃的大字,和“反贼”这个刺眼的称谓,在他的脑海里不断盘旋。
一个大胆至极的念头,渐渐成型。
朱肃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和谈?招降?”
他拿起那份圣旨,在指尖轻轻敲了敲。
“不。”
“我有更好的主意了。”
他拿起那份圣旨,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又命人原样誊抄了一份。
“拿着这个,给我送到张若兰那里去。”朱肃将抄本递给手下。
“就告诉她,这是我爹下的最后通牒。她要是不想被大明的舰队碾成渣,就该知道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