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刀的办事效率出乎龙西念的意料。或许是“现款现货，量大从优”的条件太过诱人，没过几天，他就通过层层关系，搭上了一个绰号“肥佬黎”的中间商。此人常年在珠三角与港澳之间跑动，门路颇广，主要做的就是服装和电子产品的“水货”生意。
见面地点约在了一家嘈杂的茶餐厅。肥佬黎人如其名，身材肥胖，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挂着一条粗金链，说话时总带着生意人惯有的热情笑容，但一双小眼睛里不时闪过的精光，显示他并非易与之辈。
“龙老板，年轻有为啊！”肥佬黎操着夹杂粤语的普通话，热情地握着龙西念的手，目光却在他身上那件看似普通、但版型挺括的衬衫上停留了一瞬。“阿刀说你们要的量大，款式还要新，我可是把最好的渠道都给你们留着了！”
龙西念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坐下，直奔主题：“黎老板客气。我们要的是港岛那边最流行的牛仔裤款式，面料要扎实，做工不能差，颜色以靛蓝和黑灰为主。先要五百条，看看市场反应。”
五百条！这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陈小刀在一旁听得暗暗咂舌。肥佬黎脸上的笑容更盛：“没问题！绝对最新款，跟电视里明星穿的一模一样！价格嘛……看龙老板这么爽快，一条算你二十五块！”
龙西念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皮都没抬：“黎老板，我们是诚心做生意。沙头角那边过来的批发价，我略知一二。十八块，现钱。”
肥佬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如此老辣，直接戳破了底价。他干笑两声：“龙老板，这价……运费、打点费都不够啊！二十二，最低了！”
“十九。”龙西念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们长期要货，而且，只要你的货好，后续不只是牛仔裤。”
肥佬黎与龙西念对视了几秒，从那平静无波的眼神里，他感受到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这年轻人，不像普通捞偏门的愣头青。他咬了咬牙，一拍大腿：“好！交个朋友！十九就十九！不过，货款必须提前一半做定金，规矩不能坏。”
“可以。”龙西念点头，“但货到之后，我要验货。有一条不合格，整批货我都可以退，定金双倍返还。”
条款清晰，寸步不让。肥佬黎深吸一口气，再次打量龙西念，终于收起了几分轻视，郑重道：“龙老板是做事的人！放心，我肥佬黎的货，包你满意！”
签订了简单的协议，支付了定金，第一批货约定五天后送到老街的铺面。
接下来的几天，龙西念和陈小刀几乎泡在了那个租下的铺面里。地方不大，约莫三十平米，以前堆满杂物，显得破败昏暗。龙西念亲自动手，和陈小刀一起粉刷墙壁，更换了明亮的灯泡，用木板搭起了简易的货架。他还让陈小刀去找人做了一个简单的招牌——“龙腾贸易”。
“龙腾贸易？”陈小刀看着那四个大字，挠了挠头，“龙兄弟，这名字……气派是气派，但咱们就卖个牛仔裤，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不大。”龙西念看着招牌，目光悠远，“这只是开始。”
他深知品牌和形象的重要性。即使在九十年代初，一个看起来正规、有字号的门面，也比地摊和杂货铺更能赢得顾客的信任。他还特意用红纸写了“港岛最新潮流牛仔裤”的广告语，贴在门口，简单直接，却极具吸引力。
铺面收拾妥当，只等货来。
这天晚上，龙西念正在屋里研究报纸上的股票信息，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是苏晚晴。
她手里拎着一个小布袋，里面是她利用课余时间帮龙西念和陈小刀洗好、叠好的衣服。“龙大哥，你们的衣服洗好了。”她轻声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桌上摊开的报纸和龙西念手写的密密麻麻的笔记所吸引。那些关于“上市公司”、“市盈率”的字眼，对她一个师范生来说，陌生而又新奇。
“放那儿吧，谢谢你了，晚晴。”龙西念自然地改变了称呼，苏晚晴脸颊微红，却没有反对。
“龙大哥，你……在看股票？”她有些好奇地问。
“随便看看。”龙西念没有深谈，转而问道，“暑假兼职的事情，找到了吗？”
苏晚晴摇了摇头，眼神有些黯淡：“去了几家餐馆和商店，要么嫌我干活慢，要么……不太好。”她说的“不太好”，大概是指某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或暗示。
龙西念沉吟片刻，开口道：“如果你不嫌弃，我的铺子过两天开业，正好缺个人帮忙看店、收钱。工作不累，就是需要细心。工资……暂时按一天五块算，怎么样？”
一天五块，一个月就是一百五十块，这在当时对于一个学生兼职来说，算是很高的收入了。苏晚晴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喜和不可置信：“真……真的可以吗？龙大哥，我怕……我做不好。”
“没什么做不好的，很简单。”龙西念语气温和却肯定，“你心思细，字也写得漂亮，正合适。”
一种被信任、被需要的感觉涌上苏晚晴心头，她用力点了点头：“嗯！我愿意做！我一定会做好的！”
看着她眼中重新焕发的光彩，龙西念也微微笑了笑。让苏晚晴来帮忙，既有照顾的成分，也确实需要可靠的人手。陈小刀性子跳脱，适合在外跑动，店内确实需要一个细心稳重的人。
五天后，肥佬黎的货如期而至。龙西念亲自验货，果然如肥佬黎所保证，牛仔裤面料厚实，做工考究，版型正是当下港片里最流行的直筒款式。他爽快地付清了尾款。
“龙腾贸易”正式开业。没有鞭炮齐鸣，只是在门口立了一块写着“开业大吉，新款牛仔裤优惠”的牌子。
然而，生意的火爆程度超出了陈小刀的想象。当第一批牛仔裤挂上货架，那挺括的面料、时髦的款式，立刻吸引了附近年轻人和小商贩的目光。龙西念定价三十五一条，比国营商场里同类产品便宜不少，质量却看起来更好。
“老板，这裤子能试穿吗？”
“给我拿两条，要蓝的！”
“有没有小一点的码数？”
苏晚晴刚开始还有些手忙脚乱，但她很快适应下来，耐心地回答顾客问题，收钱找零，记录账目，做得井井有条。她清秀的容貌和温柔的态度，也无形中为店铺加分不少。
陈小刀负责维持秩序和补充货源，忙得满头大汗，脸上却乐开了花。他看着不断流入的钱款，压低声音对龙西念说：“龙兄弟，照这个卖法，咱们这五百条裤子，用不了一个星期就能卖光！这比抢……比干啥都来钱快啊！”
龙西念站在店铺一角，观察着这一切，心中并无太多波澜。这只是验证了他对市场需求的判断。他的目光偶尔会扫过街对面，或者远处停靠的车辆。他知道，生意好了，自然会引来各方的注意。
果然，开业第三天下午，几个穿着工商制服的人走进了店铺，为首的是一个面色严肃的中年人。
“谁是老板？营业执照、进货单据拿出来看一下。”
陈小刀心里一紧，看向龙西念。他们这“水货”，哪有什么正规进货单据？
龙西念面色不变，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过去（虽然他并不抽烟，但早已备好）：“同志，辛苦了。营业执照正在办理，这几天就能下来。我们这是小本经营，刚从南方进的货，手续可能还不齐全，请您多包涵。”
那中年人看了一眼龙西念递过来的烟，没有接，目光在店内扫视，最后落在那些牛仔裤上：“南方进的货？有完税证明吗？我看你这款式，像是‘水货’啊。”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苏晚晴紧张地捏住了衣角。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老张，查岗呢？”
众人回头，只见林老板的那个保镖，也就是码头上那个被称为“阿雄”的精悍男子，正笑吟吟地站在门口。他今天没穿那天码头的衣服，而是一身便装，但那股气势依旧让人不敢小觑。
被称为老张的工商人员看到他，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挤出笑容：“雄哥？你怎么来了？”
“路过，看看朋友。”阿雄走进来，很自然地拍了拍龙西念的肩膀，然后对老张说，“这位龙老板，是我们林老板的朋友，刚做生意，有些规矩还不懂，老张你多关照一下。”
老张的目光在龙西念和阿雄之间转了转，脸上的严肃瞬间化为了客气：“原来是自己人，误会，误会！营业执照抓紧办就行，其他的……按规矩来，按规矩来！”他打了个哈哈，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阿雄这才对龙西念笑了笑：“林老板让我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看来龙老板生意不错。”
“多谢雄哥，也替我谢谢林老板。”龙西念心中明了，这是林耀东在展示他的能量，也是在提醒他，彼此之间的联系。
“小意思。”阿雄摆摆手，目光在忙碌的苏晚晴身上停留了一瞬，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危机暂时解除，陈小刀长舒一口气，对龙西念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连林老板的人都来撑场面，自己这兄弟的能量太大了！
然而，龙西念的心情并未放松。林耀东的“关照”是一把双刃剑。工商的人走了，但暗处窥探的目光，似乎并未减少。他注意到，街角有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一直盯着他的店铺，眼神不善。
他知道，“龙腾贸易”这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但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这小小的店铺，就像一块投入池塘的肥肉，已经引来了鲨鱼的嗅探。他必须更快地积累资本，建立属于自己的防护网。
夜幕降临，店铺打烊。苏晚晴细心地将钱款清点好，交给龙西念。看着她认真的样子，龙西念忽然开口：“晚晴，从明天起，你帮我多留意一下，每天有哪些生面孔在附近转悠。”
苏晚晴先是一愣，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认真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龙大哥。”
龙西念看着她，黑暗中，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风起于青萍之末，这鹏城的商海，注定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