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御锦的脸色瞬间阴沉,他喉结滚动,竟一时语塞。
他的诛心之言,竟变得如此可笑。
空气沉默了许久,顾晏秋才缓缓开口:“顾某言尽于此。王爷保重。”
说完,顾晏秋就转身上马,离开了。
萧御锦独自站在原地,面色阴鸷的可怕。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古树干上,枯枝败叶簌簌落下,手背瞬间见了血痕。
……发乎情,止乎礼。”他低声自语,每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顾晏秋那番坦荡到近乎残忍的自白,像一面光可鉴人的铜镜,照出了他所有阴暗心思的卑劣与不堪。
他不是输在权势,而是输在了一种他从未真正拥有、甚至无法理解的东西面前。
他从未如此挫败,从未如此愤怒…
但这种挫败感,并未让他清醒或退缩,反而激起了更深沉的暴戾与偏执。
他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拥有!
萧御锦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所有翻涌的暴戾与挫败已被尽数压下,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取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背上的血迹,动作优雅从容,脸上看不出半分痛楚,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寒的戾气。
随后,他将手微微向后一伸,将带着血污的手帕递给了身后的侍卫。
侍卫微微躬身,双手恭敬地接过那方染血的丝帕,悄无声息地纳入袖中,仿佛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物品。
萧御锦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八抬轿辇。轿夫早已恭敬地压下轿身,垂首静立。他弯腰,玄色蟒袍的衣摆拂过地面,不染纤尘。
端坐回轿内柔软的锦垫上,姿态依旧完美得无可挑剔。
“起轿。”他淡淡开口,声音透过轿帘传出,已恢复了平日那种不带情绪的、居高临下的威仪。
沉重的八抬大轿碾过朱雀大街平整的石板路,朝着皇宫前行。
萧御锦背靠着柔软的锦垫,闭目养神。
然而,他搭在膝上的手,指节却无意识地微微蜷缩,泄露了内心远非表面这般平静。
顾晏秋……
蓝婳君……
这两个名字在他心底盘旋,带着一种复杂的、既痛又痒的滋味。
他不得不承认,顾晏秋的表现,超出了他的预期。
那种将最不堪的欲望摊开在阳光下,然后用更强大的意志力将其约束住的姿态,确实……有几分可敬。
但也正因为这份“可敬”,才更显得可恨!
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自己那充满占有、算计和掠夺的“深情”,是何等的卑劣和苍白。
而蓝婳君……那个看似柔弱,骨子里却比谁都倔强的女子。
她如今对顾晏秋,是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她的心已经给了他,可真心这种东西,虚无缥缈,脆弱不堪,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本应不堪一击。
偏偏在这两个人身上,它却显得如此有力量?
让如今手握重权的他都感到如此挫败,如此嫉妒!
不,他绝不能认输。
他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踩着无数人的尸骨爬上来的。
他不能允许自己败给顾晏秋。
轿辇在宫门前停下,守卫森严的禁军无声行礼。
那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又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将外界彻底隔绝。
萧御锦穿过层层朱墙,来到御书房外。
守门太监早已躬身等候,低声道:“王爷,陛下已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萧御锦微微颔首,深吸一口气,迈过高高的门槛。
勤政殿里龙涎香烧得正浓,女帝永昭端坐于御案之后,面容肃穆,不怒自威。
她并未抬头,朱笔正批阅着奏章,仿佛他的到来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萧御锦敛去所有情绪,于御前恰到好处的距离止步,拂袍,躬身,行礼:
“儿臣,参见陛下。”
“平身吧。”
“谢陛下。”萧御锦起身,垂首而立。
“伤如何了?”出乎意料,她先问的是伤势,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劳母后挂心,并无大碍。”萧御锦垂眸,恭敬回答。
“并无大碍?”永昭帝轻轻重复了一句,语气莫测,“蓝盛飞是沙场老将,下手自有分寸。他盛怒之下的一拳,岂是那么好受的?”
她这话,像是在关心,又像是在点明——我知道你伤得不轻,也知道你为什么受伤。
不等萧御锦回应,她话锋一转,直接切入核心:“萧御锦,程侍郎的案子,朕交给你来办。朕先想听听你的意见!”
她没有绕圈子,没有再用朝堂上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而是直接逼问他的态度。
萧御锦正色道:“儿臣明白母后的难处与回护。眼下风声鹤唳,儿臣深知,九弟的清白与家族的安稳,都系于此。请母后宽心,儿臣知道轻重,定会将暗处中伤之人寻出,不叫母后再为此劳神伤怀。”
室内静得能听见灯芯轻微的噼啪声。
“锦儿。”
她忽然开口,这一声唤褪去了所有威严,只余下深重的无力。她起身,步履沉沉地走到他面前,阴影温柔却窒息地覆住了他。
“你是个通透的孩子,有些事,母后不说,你也清楚。”
她的目光掠过他微颤的指尖,声音里带着了然的痛楚,“湛儿做了那些糊涂事,伤了骨肉情分,是朕教子无方。”
此言,几乎是挑明了她知道他与萧御湛之间的争斗。
短暂的停顿后,她的声音虽轻,却带着定夺一切的重量:“可有些事,到此为止。”
她未尽之语,比说出口的更为严厉——那是最后的宽容,也是最终的警告。
萧御锦的指甲掐进肉里,面上却恭敬地俯首:“母后的意思,儿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