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后院争宠夺利的局面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如今却偏偏要立起一座贞节牌坊,将他女儿当做儆猴的那只鸡来处置?
这哪里是在惩戒柳姒玉,分明是在打他柳临风的脸,是在杀鸡儆猴给所有朝臣看!
就为了那个林氏
为了那个没什么家世背景的女人
就如此大动干戈,不惜折辱他这位兵部侍郎,不惜让外界非议他沉溺女色、公私不分?
这完全颠覆了他对一位野心勃勃的亲王应有的认知。
除非……
柳临风的心猛地一沉,一个更令人不安的念头浮现出来。
除非萧御锦对那个林氏的重视,已经超出了常理,达到了某种近乎偏执的程度。
若非如此,如何解释萧御锦今日这般全然不顾朝堂体面、不顾各方势力平衡、甚至不惜自毁“明君”潜质形象的疯狂行径?
他根本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他为了一个女子而重惩大臣之女、折辱朝廷命官。他也不在乎此举是否会引来非议,是否会寒了其他依附者的心。
他就像一头被激怒的巨龙,只想用最狠戾的手段碾碎所有威胁,将他视若珍宝的人牢牢护在掌控之中,不容任何人沾染半分。
这种重视,早已超越了寻常的宠爱,更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占有和不容挑战的宣告。
当然,萧御锦也知道此举的风险,可让依附者寒心,但他也害怕失去林暮雪。
而他此举,也立竿见影。
经此一事,后院安分了不少。
在雷霆手段震慑之后,他并未忽视可能引发的恐慌。
几日后的宫宴上,他特意点名褒奖了几位近期政务得力的官员,其中便包括与柳家素来不睦的几位,并当场给予了实质性的赏赐或职位暗示。
随后,他又以王妃需静养、不宜过多打扰为由,实则稍稍冷落了暮雪几日,反而轮流召见了其他几位家世显赫的侧妃与夫人,过问其家中长辈安好,赏下些并不逾矩却也能彰显恩宠的物件,甚至对其中一两位父兄在朝为官者,在其经手的公务上给予了更明确的支持。
这些举动无声地传递出信息:王爷并非一味沉溺私情,他依旧看重臣子的能力和忠诚,赏罚分明。只要安分守己,恪尽职守,依旧能得王爷青眼。那日的雷霆之怒,只针对触碰底线之人。
如此一来,原本因柳家之事而有些惶惶的人心,逐渐安定下来。众人看清了边界所在,反而觉得跟着这样一位手段狠辣却也有章法、知赏罚的主子,前途更为明晰。
经此一事,后院与前朝那些蠢蠢欲动的手总算收敛了,暮雪也安然无恙的生下了女儿。
他原以为,经此一遭,总能换得几日太平,护她一段安稳岁月。
却不想,该来的劫数,终究是躲不过。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深宫后院里的魑魅魍魉,低估了那权位二字能让人心扭曲到何等地步!
为了一个宁王妃的虚名,竟真的有人能狠下心肠,行此灭绝人性之事,直接要了她的性命!
萧御锦紧紧抱着怀中那具迅速冰冷、再无声息的躯体,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硬生生剜了出去,痛得他浑身发颤,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无尽的悔恨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窍,越收越紧,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后悔了。
他是真的后悔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听她的,放她离开这吃人的牢笼!哪怕天涯永隔,此生不复相见,只要知道她还在这世上的某一处,好好的活着,呼吸着,笑着……也比如今这般,只能抱着她冰冷的身体,感受着生命一点点从她身上流逝,却无能为力要强上千百倍!
是他太过自私,太过自负,以为凭一己之力便能护她周全,却最终亲手将她困死在了这龙潭虎穴之中!
“暮雪……暮雪……”他将脸埋在她冰凉的颈窝,声音嘶哑破碎,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灼烧着他的眼眶,却再也暖不了她分毫,“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醒来……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可无论他如何哀求,如何忏悔,怀中之人都再也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天人永隔,便是如此绝望。
从此以后,这世间再无那个会对他笑、对他恼、会轻声唤他“王爷”的女子了。
巨大的悲痛与绝望之后,是滔天的怒火和毁天灭地的恨意!
萧御锦缓缓抬起头,赤红的眼眸中再无半分泪意,只剩下如同万年寒冰般的死寂与疯狂。
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将暮雪已然僵硬的躯体平放在榻上,为她整理好凌乱的鬓发和衣襟,仿佛她只是睡着了一般。
然后,他猛地转身。
周身的气息已然大变,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带着尸山血海的戾气。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令人胆寒的杀意,“封锁王府,彻查所有经手之人。凡有嫌疑者,一律投入诏狱,给本王——严刑拷问!”
“本王倒要看看,”他眼底翻涌着嗜血的光芒,“是谁,活腻了。”
此仇不报,他萧御锦,誓不为人!
就在萧御锦万念俱灰,心如死水,轻轻将暮雪冰冷的身躯放平,欲起身召集人手展开血腥报复的刹那——
一只冰凉至极、微不可察地颤抖着的手,极其虚弱地勾住了他的衣袖。
力道轻得如同羽毛拂过,却让萧御锦整个人如同被定身法定住一般,猛地僵在原地!
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因为过度悲痛而产生了幻觉,猛地转过身!
只见榻上原本已毫无生息的林暮雪,竟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明媚此刻却黯淡涣散的眸子,正努力地聚焦,试图看清他的模样。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气若游丝的声音:
“王……爷……”
这一声轻唤,如同惊雷炸响在萧御锦耳边!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巨大的狂喜和不敢置信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他猛地扑回榻边,颤抖着握住那只冰凉的手,语无伦次:
“暮雪?!暮雪!你……你醒了?!太医!太医!!”
他几乎是嘶吼着,眼泪再次失控地汹涌而出,但这一次,却是绝处逢生的狂喜之泪!
林暮雪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动作微弱的几乎看不见。她似乎聚集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手指微微用力回握住他,断断续续地,用尽生命最后的光华说道:
“别……白费力气了……我…我活不成了……”
“那汤……那汤……本是……送给你的……”她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艰难的喘息,嘴角又溢出一丝黑血,“我…我误尝了一口……”
萧御锦的心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们……他们要杀的是你……”林暮雪的眼神开始急速涣散,却依旧死死抓着他的手,仿佛要将这最重要的信息刻进他的骨血里,“这王府里……有人……想让你死……”
“护……护好……我们的……女儿……”这是她最后的、也是最深的牵挂,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求…求你……”
话音未落,那勉强支撑着她的最后一点生命力如同燃尽的烛火,骤然熄灭。她抓着他的手猛地一松,无力地垂落下去。眼睛缓缓闭上,这一次,再也没有睁开。
那短暂的回光返照,如同上天对他最残忍的玩笑,给了他片刻虚假的希望,却又当着他的面,再次彻底夺走了她,甚至……还带来了更令人绝望的真相。
萧御锦整个人如同被冰封了一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巨大的悲痛、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极端冲击、以及那血淋淋的真相……如同无数把利刃,将他切割得体无完肤。
许久,他才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哀嚎,猛地将再次冰冷下去的躯体紧紧搂入怀中,痛哭失声。
这一次,是真的永别。
而她用最后生命换来的警示,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牢牢套在了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