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雪的这番话,他心中不愿承认却也心知肚明。
他身处其中,却比她更加清楚朝堂的波谲云诡,更明白自己看似权势滔天,实则处处掣肘,如履薄冰。
他的权势,他的地位,是盔甲,也是枷锁。他能用这权势得到她,却也可能因这权势最终失去她,甚至护不住她。那些他为了巩固地位而纳娶的女人,那些盘根错节的朝堂关系,此刻都成了横跨在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正因为他心里也明白这些道理,她的决绝才更让他痛彻心扉,恐慌如潮水般灭顶。
即便去意已决,林暮雪却依然替他考虑得周到深远。
甚至在他情绪失控、口不择言地许下那“遣散后院”的荒唐承诺时,她都没有顺势而下,没有利用他片刻的软弱与疯狂来为自己争取那看似触手可及的、虚假的独宠和短暂的胜利。
她反而用冰冷的理智,亲手戳破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因为她太清楚了。失去权势庇护的他,只会死得更快更惨。
她爱他,竟爱得如此清醒,如此克制,又如此深远。
她不要他为了她众叛亲离,不要他为了她自毁前程。她选择独自带着孩子默默离开,将所有的危险和是非一并带走,只求换他一个朝堂安稳,余生无虞。
就算理智一遍遍劝自己放手,可情感上,他半分也舍不得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
“暮雪……”良久,他缓缓开口,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意味:“别这么说……总会有办法的……你再信我一次……”
“你现在身子重,经不起奔波。一切等你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好不好?”
“若你能为本王生下个男孩儿…那就是王府的嫡长子,是你将来的依靠。有了子嗣傍身,即便离开,你后半生也有了倚仗,岂不是比现在孤身一人更好?”
这话听起来处处为她着想,体贴入微,实则是在用孩子和模糊的“将来”捆绑她,拖延时间。他深信,只要孩子落地,有了血脉羁绊,她必定舍不得离开。他现在需要的,就是稳住她。
他说着,再次试图靠近她,想将她拥入怀中,然而暮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甚至没有躲避,但他的手指在即将触碰到她肩膀时,却自己颤抖着停住了。
她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抗拒都扎心!
暮雪听到他这番充满算计的“安抚”,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也彻底熄灭了。
“王爷。”她轻声提醒,用的是尊称,“您心里清楚的。”
她轻轻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疲惫,甚至没有一丝波澜,“您说的这些,妾身都想过。可是王爷,等孩子生下来,真的会更好吗?”
“若真是个男孩,”她目光清冷,直视着他,“王府嫡长子,何等尊贵,又何等显眼?到那时,妾身还能轻易离开吗?您……真的会放手让王府的嫡长子流落在外吗?那些盯着您、盯着这孩子的人,又会放过我们母子吗?”
“只怕到了那时,我们母子会陷入更深的泥潭,成为更多人眼中必须拔除的钉子。”她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现在离开,尚且能悄无声息。若等孩子落地,一切就都晚了。”
她看着他骤然变化的脸色,知道他心底最隐秘的算计被她一语道破,心中更是悲凉。他还在用缓兵之计,还在试图用孩子拴住她。
“至于依靠?”她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苍白而破碎,“在这吃人的地方,子嗣首先是筹码,是工具,然后才可能是孩子。妾身不敢指望一个婴儿成为倚仗,妾身只希望……他能远离这些,做个普通人,平安长大。”
“王爷,”她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力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却也彻底斩断了他所有拖延的借口,“妾意已决。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看在妾身从未求过您什么的份上,成全妾身这一次。让妾身……在孩子出生之前,离开吧。”
“这是妾身,唯一能为自己和孩子争的一条生路了。”
她的话语如同最终判决,清晰,冷静,不留丝毫余地。
此刻的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静。
她太聪慧了。
她和这京城里的那些珠环翠绕、说话总带着几分弯弯绕绕的贵女比起来,是截然不同的。
她说出的话总是恰到好处,能在他被朝务缠得心烦意乱时,寥寥数语便让他豁然开朗。她懂得他笑容背后的疲惫,也明白他沉默之下的压力。与她相处,不必费心猜测,无需刻意维系,是一种难得的轻松与愉快。
当初让他倾心的,也正是这份不掺假的聪慧与明白。在她身边,他可以暂时卸宁王的威仪与心防,只做一个有些疲惫的普通人。
可偏偏这样一个女子,与他身份悬殊,如同幽谷芝兰误入锦绣樊笼。
她所求的,从来不是泼天的富贵,也不是显赫的权势,或许最初,只是一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简单期盼,一份能安心度日的平静。
他给她尊荣,给她宠爱,却独独给不了她最想要的安全与安宁。他亲手将她置于这风口浪尖,却无法为她遮挡所有的风雨。
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可这爱,成了刺向她的刀,成了悬在她头上的利剑。
他所给予的,与她所承受的,何其不对等。
她回报他的,却是直至最后都在为他考量的清醒和放手。
这份好,在此刻显得如此沉重,如此讽刺,几乎要将他压垮。他宁愿她怨恨他、骂他、打他,也好过这样冷静地、体贴地、彻底地……离开他。
这让他所有的挽留和辩解,都变成了可笑又可怜的无理取闹。
他看着她平静却决绝的眼睛,那里面的哀莫大于心死,比任何哭闹都更让他恐慌。放她走?让她和孩子独自去面对未知的风险?不!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