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退婚的消息传遍京城后,王家的脸面也彻底被丢尽了。
而这天大的羞辱,总得有人来担。
于是,王家将所有过错都指向了王氏。
那天,白青青回到府上,刚踏进院门就听见燕霜在屋里砸东西。她烦躁地揉着额角,正要训斥,却见王越阴沉着脸从书房出来。
你还有脸回来?王越劈头就骂,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我们王家的脸都被丢尽了!
白青青顿时火冒三丈:现在倒怪起我来了?当初要不是你那个好妹妹再三保证顾家这门亲事万无一失,我会让燕霜去相看?现在出了事,倒全成了我的不是!”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越的鼻子骂道:“你们王家养的好女儿!自己攀上高枝做了相府夫人,就想着把娘家侄女往火坑里推!我告诉你王越,要是燕霜这辈子就这么毁了,我跟你妹妹没完!”
王越被她这番泼辣模样惊得后退半步,随即恼羞成怒:“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白青青凄厉一笑,“你们王家合起伙来坑我们母女的时候,怎么不说不可理喻?现在想撇清关系?做梦!”
王越看着满地狼藉,终于软下语气:“那你说现在该如何?”
“如何?”白青青冷笑,“从今往后王家没她这个女儿!她既不顾念娘家,我们也不必给她留体面。明日我就去告诉母亲,把这些年她借着相府名义在娘家捞的好处,一桩桩都说个明白!”
她抹了把眼泪,眼神决绝:“我这就去写状子!她王氏既然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横竖燕霜的名声已经毁了,我倒要看看,她这个相府夫人还能风光几日!”
王越看着白青青决绝的眼神,心里顿时慌了。
他当然不愿意把事情闹大。王氏再不对,终究是当朝丞相的夫人。若真撕破脸,不仅王家要跟着遭殃,他在官场上更要寸步难行。
青青,你冷静些。他连忙握住白青青的手,这事闹开了,对燕霜又有什么好处?
白青青红着眼眶甩开他:那你说怎么办?就让我和燕霜白白受这委屈?
王越看着白青青梨花带雨的模样,心头软成一片。这是他最宠爱的妾室,虽出身商贾之家,却生得明艳动人,眉眼间自带风流,比那木讷寡言的正妻张容不知鲜活多少。
况且这些年来,青青的肚子争气,给他生了一双儿女。
反观张容,成亲多年肚子始终不见动静,让他在这年纪连个嫡子都没有。
青青莫哭。他将人揽入怀中,指尖抚过她湿润的眼角,为夫怎会不替你做主?
白青青靠在他胸前抽泣:妾身不敢奢求名分,只是......孩子们渐渐大了,总要为他们的前程着想。
“如今,燕霜的前尘都被这桩婚事给毁了……”白青青这话说的委婉,言外之意却不言而喻。
她这是在提醒王越,若不是王氏当初极力促成这门亲事,燕霜何至于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王越自己当初同意这门婚事,心里也是存着几分算计的。顾衡是当朝右相,若能结成亲家,他在官场上自然多份助力。何况女儿嫁的是庶子,既不算高攀,又能搭上关系,这本是桩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此刻,王越也是一肚子火气。
那时。妹妹回来对他一通保证,可没有想到,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当时他是那么的信任她!
他对他这个妹妹。真是太失望了!
在顾府做主母这么多年,按理说早就该练就一双火眼金睛。顾晏秋既然敢当众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举,绝不可能是临时起意,这性子定是早就露出过端倪。
可她竟然半点都没察觉?
若她不是蠢到连这点眼力都没有,那便是......根本就没把燕霜的终身幸福放在心上。只顾着促成这门亲事,好巩固自己在顾家的地位,却连侄女要嫁的是什么人都没仔细考量。
想到这种可能,王越只觉得心寒。
好个顾家主母......他冷笑一声,连自家侄女都能这般轻率对待。
白青青见王越脸色铁青,知道火候已到。她假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
老爷,妾身知道您为难。可燕霜这辈子......怕是就这么毁了啊。”
她女儿如今名声尽毁,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她观察着王越的神色,继续添柴加火:“昨夜她被送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水米不进,妾身这个做娘的,看着心里跟刀绞似的......
王越果然被这话刺痛,猛地站起身:我这就去顾府!
老爷且慢。白青青连忙拉住他的衣袖,柔声劝道,您这样怒气冲冲地去,反倒让外人看了笑话。不如......先让妹妹给个交代?
她这话说得委婉,却字字都在引导——既要让王氏付出代价,又要保全王家的体面。
王越冷静下来,沉吟片刻:你说得对。”
此刻,王氏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在房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想着如何解决此事。
想了好多天也没有任何头绪,整个人也憔悴了不少。
而且这些天,顾衡也没有再来看她。
她正愁云惨淡时,儿子顾晏明却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母亲!他连礼都未行,直接质问道,您为何要给三弟寻那样一个女子?
王氏被他问得一愣:明儿,你这是......
朝中同僚都在议论,说我们顾家要娶个泼妇进门!顾晏明脸色铁青,您明知三弟性子倔,还偏要挑这般不堪的女子,岂不是存心要闹得家宅不宁?
我......我也是为了两家交好......王氏试图辩解。
为了交好?顾晏明冷笑,那王燕霜当众辱骂三弟是卑贱庶子时,母亲可曾想过顾家的脸面?可曾想过父亲在朝中该如何自处?
他越说越气:三弟再不成器,也是顾家血脉。您这般作践他,外人会如何议论我们顾家?说我们嫡母容不下庶子,故意给他找个泼妇折辱他!
王氏被他这番话说得脸色煞白:明儿,你怎能这样想母亲......
那该怎样想?顾晏明失望地看着她,母亲,您太让儿子寒心了。
说完这句,他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王氏独自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发冷。
连亲生儿子都这般想她,这顾家,怕是再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王氏还未从儿子的指责中缓过神来,就见女儿顾知夏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母亲!您做的好事!顾知夏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摔在桌上,现在全京城都在看我们顾家的笑话,您让女儿日后怎么在宁王府立足?
王氏张了张嘴:夏儿,母亲也是......
也是为了王家?顾知夏冷笑,您心里只有娘家,可曾为女儿想过?宁王最重体面,如今这件丑事已经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女儿这辈子已经被母亲给毁了!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前日女儿去参加诗会,那些世家小姐都在背后指指点点。您知道女儿有多难堪吗?
王氏看着女儿委屈的模样,心如刀绞:母亲这就去求你父亲......
求父亲?顾知夏打断她,父亲现在怕是连见都不愿见您了!
她最后看了眼母亲,语气冰冷:若女儿真的嫁不进宁王府,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您。
说完转身离去,留下王氏独自瘫坐在空荡荡的屋里。
窗外秋风萧瑟,卷起满地落叶。王氏望着女儿决绝的背影,终于明白——她不仅失去了丈夫的信任,连亲生儿女的心,也彻底寒了。
这时,顾府的书房内。
顾晏秋站在书房中央,将一本泛黄的账册放在顾衡面前。
儿子明日便要离京了。他语气平静,临走前,有件东西要交给父亲。
顾衡翻开账册,里面详细记录着五年前王氏购买砒霜的记录。
二哥当年的死,不是意外。顾晏秋轻声道,父亲若是不信可以去城北药铺找张二问问。他当年因为良心不安,一直留着这份记录。
顾衡的手开始发抖:你......你从何得知?
这五年来,儿子没有一日忘记过二哥的死状。顾晏秋抬眼,父亲可以继续装作不知,但儿子做不到。
”当年,二哥是被人毒死后,是王氏指使下人将二哥丢去入水中的。”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都在发颤,晏卿他......是被毒死后抛入水中的?
顾晏秋又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这是当年验尸仵作的私录。二哥口鼻中并无水渍,真正的死因是......砒霜。
他上前一步,将纸轻轻放在父亲颤抖的手边:那日二哥根本不是去池塘边散心,是被王氏的人骗去偏院灌了毒药。为了制造失足落水的假象,才将他抛入水中。
顾衡扶着桌案,眼前阵阵发黑。他想起二儿子被打捞上来时,手里紧紧攥着的那块衣料——原来那不是挣扎时扯下的,而是......想要留下证据。
为什么......顾衡的声音嘶哑,为什么现在才告诉为父?
因为儿子需要时间。顾晏秋垂下眼帘,需要时间找到所有证据,需要时间......让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即便父亲选择继续装糊涂,儿子也能亲手为二哥讨回公道。
“儿子这里还有证据。”说着,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王氏身边李嬷嬷的绝笔信。当年是王氏让她在四姨娘房中藏了毒药,又买通丫鬟作伪证。
信纸飘落在案上,字迹潦草却字字泣血:
【老奴对不起四姨娘......是夫人逼老奴栽赃......若有不测,求三公子为老奴做主......】”
“大概是李嬷嬷知道王氏要杀她灭口。”
“父亲,您还记得吗?四姨娘死后不到半个月,李嬷嬷就投井自尽了。”
顾衡看着信纸,又看向账册,终于颓然瘫坐。
他想起四姨娘被赐死时,那双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媚眼睛,是怎样从期盼到绝望。她一直喊着老爷明鉴,可他当时只觉得她在狡辩。
为父......顾衡的声音破碎不堪。
父亲不必说了。顾晏秋打断他,儿子今日把这些交给您,不是要听您忏悔。
他转身看向窗外:明日离京后,这些证据的副本会自动送到大理寺。该如何处置,父亲自行决定。
顾衡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你竟敢......
儿子有什么不敢的?顾晏秋回身,嘴角带着讥诮的笑,父亲莫非忘了,儿子是个连装疯卖傻都做得出来的人。
他缓步走到门前,最后留下一句:若是父亲处置得让儿子不满意,那就不只是大理寺了。御史台、刑部......儿子准备了不止一份厚礼。
房门轻轻合上。
顾衡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满桌的证据,第一次感到刺骨的寒意。
这个他一直忽视的庶子,早已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顾晏秋策马疾驰在官道上,晨风扑面而来。
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涌出,在风中迅速冷却。他任由马儿狂奔,终于在一处无人的林间勒住缰绳,俯在马背上失声痛哭。
娘......他哽咽着对着虚空低语,您看见了吗?儿子为您报仇了......
片刻后,顾晏秋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冰冷。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顾衡可以对他的生母——那个卑微的妾室的枉死无动于衷,却绝不能容忍有人残害他的子嗣,动摇顾家的根基。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明白,若直接揭发王氏害死母亲的事,父亲很可能会为了顾全大局而选择遮掩。但若将二哥顾晏卿被毒害的证据摆在父亲面前,事情就完全不同了——这不仅触及了顾衡身为人父的底线,更是在挑战他作为家主的权威。
“替二哥申冤”不过是个最名正言顺的幌子,一个父亲无法轻易驳斥的理由。
他策马转身,最后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
此事,他还要感谢王氏,和她的侄女王燕霜,若不是王氏促这门亲事,若不是王燕霜在家晏上那番蠢话,他至今都没有这个报仇的机会。
母亲,您安息吧。所有亏欠过您的人,儿子已经让他们付出了代价。
……
顾衡在书房中枯坐至天明。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他唤来心腹,声音沙哑地吩咐:王氏......突发恶疾,今早殁了。按正室之礼发丧,但不必惊动太多人。
管家震惊地抬头,对上顾衡冰冷的眼神,立即躬身:老奴明白。
消息传到顾晏秋耳中时,他正在五十里外的茶馆歇脚。
突发恶疾?他轻笑着摇头,父亲果然选了最体面的方式。
这样也好。王氏死了,仇报了,而顾家的颜面也保住了。至于真相究竟如何,就让它永远埋藏在那些见不得光的阴影里吧。
他放下茶钱,翻身上马。
他要在这外面广阔无垠的天地间,闯一番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