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茶楼
沈誉的视线一直都未离开当铺。
青瓷茶盏中的龙井早已凉透,浮叶沉底,他却浑然未觉。
直到——
几名侍卫粗暴地将顾晏秋扔出当铺门槛。他踉跄着跌在青石板上,月白长衫顿时沾满尘土。
沈誉这才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就着顾晏秋狼狈的身影轻啜一口。
当凉透了的茶水入喉,顿时眉头微蹙。旋即将杯中剩余的茶倒在青瓷茶盘中,随后拿起茶壶又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好在壶里的茶水还是温热的,冒着丝丝热气。
就在他提壶斟茶的这会儿功夫,当铺的雕花木门一声洞开。
萧御锦负手迈过门槛,他身后,十余名带刀侍卫鱼贯而出。
这时,顾晏秋的身影已不知去向。
萧御锦玄色衣袂一振,利落地翻身上马。骏马扬蹄长嘶间,他又回头扫了一眼当铺,唇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弧度。随即一勒缰绳,带着侍卫朝大理寺疾驰而去。
此时——
二楼雕花窗棂后,沈誉的茶盏悬在半空。
他看见蓝婳君扶着丫鬟的手踉跄踏出当铺门槛。
沈誉从楼上向下望去,远远望见蓝婳君与丫鬟在当铺门前驻足交谈。虽然听不清内容,但见她面色苍白,身形微晃,显然情绪极差。他心头一紧,顾不得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
沈誉刚冲到楼梯口,身后店小二急得直跺脚:公子!您的茶钱还没结呢!
沈誉头也不回地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地拍在桌上:不必找了!话音未落,人已冲出茶楼大门。
——
长街之上,沈誉快步追上前去。
阿君!
蓝婳君闻声一怔,恍然回神。
“沈…沈誉。你方才没有离开?”
沈誉的视线在她微红的眼眶停留了一瞬,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方才在对面的清风茶楼歇了会儿脚。
他顿了顿,终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萧御锦他方才……”
蓝婳君轻轻摇头,唇角勉强牵起一丝笑意:无碍的。
“阿君…”沈誉看着她这幅样子,一脸心疼。
蓝婳君望着沈誉关切的目光,心中百味杂陈。她对这位温润如玉的公子虽无男女之情,却也珍视这份真挚情谊。
蓝婳君眸光一颤,耳边仿佛又响起萧御锦那带着温热吐息的低语——她要和她做眷侣。
并且,不允许她再与顾晏秋有任何来往。
思及此,她心中不禁苦笑。
陛下召她入京,本就是将她作为牵制父亲的一枚棋子。
萧家的王妃。
父亲将她送去江南那十年,原以为能让她远离京城纷争,如今看来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笑话。
只要帝王朱笔一挥,她的命运便会天翻地覆。
记得刚来京城的时候,皇帝一纸诏书就把她许配给了九皇子萧御湛。要不是她父亲用先帝留下的恩典,求皇上收回圣旨,她现在已经是九皇子府后院里的人了。
那时她还不懂自己的心意,对顾晏秋的朦胧情愫尚未察觉。
圣旨被收回时,她只觉得逃过一劫。
什么皇子妃的尊荣?她只觉得荒唐。
不过是换个更华丽的牢笼罢了。父亲为她争取到自由时,她只感到庆幸。
可如今想到要与顾晏秋断了联系,心口却像被人生生剜去一块。那日在北狄人刀下,他带着满身风尘赶来时,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真的会有人不顾性命也要护她周全。
直到那日,他对父亲提亲时,她才看懂这份克制背后的珍重——原来最深沉的爱意,是怕唐突了她,是连喜欢都要保持得干干净净。
就像他永远记得她畏寒,记得她爱吃什么一样。
顾晏秋的爱意,从来都是光明磊落的。
他护着她,却从不越界,事事都为她着想。
而萧御锦的所谓倾慕,不过是披着深情外衣的巧取豪夺。
他这般逾矩纠缠,说到底,不过是觊觎父亲手中的三十万兵权。
思及此,她回过神来。
“沈誉。”她看向沈誉,淡淡开口。
你说。沈誉闻言,微微低头,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她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我们...今后还是少见面罢。
“阿君怕他?”沈誉温柔的问:“他又威胁阿君了?”
蓝婳君闻言,话还未说出口,鼻子就顿时一酸。她死咬着嘴唇,忽然低下了头,眼泪又不争气的掉落了下来。
她慌忙提起袖子去擦。
“阿君不哭。”沈誉在一旁哄着她,他记得她从小就爱哭鼻子。
阿君一直都这么心软。
记得她五岁那年,在街角看见几个顽童用树枝抽打一只瘸腿的小狗,哭得险些背过气去。小小的身子扑在脏兮兮的泥里,死死护住那只颤抖的狗崽,扎好的小辫子也散得乱七八糟。
那些顽童见这小丫头坏了好事,气得捡起石子吓唬她。走开!不然连你一起打!他们虚张声势地喊着,石子砸在她身边的泥水里——到底顾忌她是蓝大将军的女儿,没敢真往她身上扔。
恰在那时,沈誉从私塾放学回来,远远看见这一幕,他二话不说就冲了过来,连书包都来不及摘。
打这个多管闲事的!领头的孩子王一声吆喝,五六个半大小子顿时围了上来。
他一个箭步冲在最前面那个大孩子面前,照着对方肚子就是一拳。
哎哟!那孩子吃痛弯腰,沈誉趁机又补了一脚。可其他孩子立刻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把他按在泥地里。有个胖小子直接骑在他背上,抡起拳头就往他头上砸。
“不许打他!”她见状,虽然害怕,但鼓起勇气,突然抓起地上的树枝就往那些孩子身上抽。可她力气太小,反被推了个趔趄。
她正要再冲上去,却突然跌入一个陌生的怀抱。浓郁的龙涎香扑面而来,熏得她一阵眩晕。
才十五岁的萧御锦,周身就已萦绕着天家独有的威压。
那是浸在骨子里的矜贵,不必开口便让人想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