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国公爷,燕王殿下。”
“宫里来人了,陛下口谕,请二位即刻前往皇家别院,一同用膳。”
去皇家别院?
朱棣和徐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他们没有多问,立刻起身,朝着别院的方向赶去。
当晚,皇家别院灯火通明。
一张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菜肴,全都是马皇后亲手烹制的家常菜。
马皇后没有坐在主位,而是挨着永乐大帝坐着,往他碗里夹菜。
“老四,尝尝这个红烧肉,你小时候最爱吃了。”
“还有这个,桂花糯米藕,多吃点,看你瘦的。”
永乐大帝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眼圈再一次红了。
他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
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是家的味道,是娘的味道。
眼泪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娘……”
他声音哽咽,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自从登基之后,他便是九五之尊,是天下之主,再也没有人会这样叫他“老四”,再也没有人会这样细心地为他夹菜了。
“哭什么!”
朱元璋瞪了他一眼,嘴上骂着,给他倒了一杯酒。
“多大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他端起自己的酒杯,站了起来,目光扫过全场。
“来!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咱们所有人,先一起,敬国师一杯!”
“没有国师,就没有我们这一家子的团圆!”
众人纷纷起身,举杯向时靖致意。
时靖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朱元璋却没有坐下。
他转过身,走到永乐大帝的身边,重重地握住了永乐大帝的手。
朱元璋看着眼前这个饱经风霜的儿子。
“老四。”
“之前,咱一直在想,你小子怎么就敢反了呢?”
“咱立的规矩,咱选的继承人,你怎么就敢动?”
永乐大帝身子一颤,下意识地就要跪下。
朱元璋却死死按住了他。
“你听咱说完!”
“现在,咱见到了你,也听国师说了那些事,咱明白了。”
“是咱那个好圣孙,太无能!”
“咱朱元璋打下的江山,不是让他拿来败的!我大明的军队,不是让他送去给瓦剌人当功绩的!”
“他守不住这份家业!”
“所以,你没错!”
“靖难,靖得好!”
“咱老朱家的江山,就该由最有本事的人来坐!”
“这大明,交给你,咱放心!”
轰!
这番话,如同九天惊雷,在永乐大帝的脑海中炸响。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最在意的,始终是父亲的看法。
他怕父亲觉得他是个乱臣贼子,是个不忠不孝的逆子。
可现在,他的父亲,大明的开国皇帝,亲口对他说。
你没错!
咱放心!
这一刻,所有的委屈,辛酸,重担,都化作了决堤的洪水。
永乐大帝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将头深深埋下。
“父皇!”
“起来!”
朱元璋一把将他拽了起来,虎目含泪。
“咱朱家的爷们,流血不流泪!给咱站直了!”
时靖见状,开口道:“陛下,永乐陛下龙体尚未痊愈,又舟车劳顿,我看,不如就在这别院多休养一阵子,对伤势有好处。”
一旁的徐达也立刻附和道:“是啊陛下,这里山清水秀,最是清净,正好让殿下好好养养身子。”
朱元璋点了点头,看向永乐大帝。
永乐大帝此刻心潮激荡,点了下头,声音沙哑。
“……好,儿臣,听父皇和国师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晚宴的喧嚣也随之沉淀。
朱元璋和朱标等人起身,准备离开这处别院,回宫处理堆积的政务。
徐达走到永乐大帝身边,拍了拍女婿的肩膀。
“四郎,好好养着,缺什么就跟咱说。”
“是,岳父。”永乐大帝应道。
徐妙云却站在原地没动。
她走到永乐大帝的身前,柔声开口:“四郎,夜里凉,我……我留下来陪你吧。”
她想留下,亲手照顾他。
永乐大帝心中一暖,他握住妻子的手,能感受到她掌心的微凉和轻颤。
他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一旁气定神闲的时靖。
“不用了,妙云。”
“有国师在,你还担心什么?”
“你回吧。”
徐妙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时靖,看到的是那个年轻人平静而自信的笑容。
“好。”徐妙云不再坚持,她俯下身,为永乐大帝整理了一下衣领,动作轻柔。
“那你自己当心,有什么事,不管什么时候,立刻派人来找我。”
“我马上就到。”
“嗯。”永乐大帝点了点头。
目送着家人离去的背影,直到那辆属于父皇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中,永乐大帝才收回目光。
整个别院,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他舒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就在这时,一个身姿窈窕的宫装美女端着茶盘,迈着细碎的步子走了过来,为时靖面前的空杯续上了热茶。
永乐大帝看得一愣。
他抬起眉毛,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对着时靖挤眉弄眼。
“行啊,国师。”
“你这日子过得可以啊,这才多久,就整上金屋藏娇了?”
话语里满是男人都懂的调侃。
时靖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骚话给逗乐了,摆了摆手。
“陛下,您可别拿我开涮了,这就是个负责端茶倒水的侍女。”
他对着那美女挥了挥手:“这里不用你了,下去吧。”
“是,国师。”美女行了一礼,悄然退下。
院子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玩笑过后,永乐大帝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神情重新变得郑重。
他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
“国师。”
“这次,真的多谢你了。”
“要不是你,我这条命,恐怕真就交代在榆木川那鬼地方了。”
他征战一生,从没怕过死,但从没有一次像榆木川那样,离死亡那么近,那么无力。
时靖给自己也倒了杯茶,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表情。
“其实,就算您扛过了榆木川那一劫,按原来的命数,您也回不到京城。”
永乐大帝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看向时靖。
“什么意思?”
时靖继续道。
“积劳成疾,旧伤复发,您北伐时染上的病,会在回程的路上彻底爆发。”
“油尽灯枯,药石无医。”
“所以,就算没有榆木川,您也注定会死在回师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