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大信的伤势需要静养,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中。大竹峰似乎恢复了往日的节奏,但空气中总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压抑,那是草庙村惨案带来的阴影。而在这片阴影下,一点新的生机,悄然种入了大竹峰的土壤。
张小凡来了。
这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穿着略显宽大的、浆洗发白的旧衣裳,身形瘦小,脸色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眼神怯生生的,看人时总习惯性地垂下眼睑,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惊惧和沉默。他被宋大仁领着,一一拜见过诸位师兄。
吴大义和郑大礼性子朴实,只是憨厚地笑了笑,说了句“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便不知该如何继续。何大智试图展现友好,问了几个问题,张小凡却只是点头或摇头,声音细若蚊蚋,让何大智也有些讪讪。
轮到杜必书,他倒是热情,拍着胸脯说以后有事找六师兄,但张小凡被他过于活络的架势吓得往后缩了缩,让杜必书好不尴尬。
田灵儿听说来了个小师弟,好奇地跑来打量。她明媚活泼,像个小太阳,围着张小凡问东问西。然而,张小凡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陌生环境的恐惧中,对田灵儿的热情只是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更加显得木讷。田灵儿觉得无趣,撇撇嘴跑开了。
张小凡被安排住进了吕大信隔壁那间原本堆放杂物的弟子房。一连几天,他都像个透明的影子,除了必要的吃饭和功课,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里,或者一个人坐在院子的角落,抱着膝盖,望着远处的竹林发呆,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还留在那个血色的夜晚。
这一日,天气晴好。吕大信感觉伤势稍有好转,便搬了把椅子,坐在房檐下晒太阳,同时默默运转功法,温养经脉。
他看到张小凡又一个人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小小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孤单。
吕大信没有立刻上前。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手边一个何大智之前送来给他解闷的、用竹子削成的简陋小鸟哨,放在唇边,轻轻吹响。
“嘘——律律——”
哨音清越,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安静的午后悠扬地回荡。
张小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吕大信没有停,也没有刻意去看他,只是望着远处的竹林,断断续续地吹着不成调的、简单的音节。这哨音里,他融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得自混沌珠的清静道意,并非要影响什么,只是营造一种安宁、平和的氛围。
吹了一会儿,他停了下来,仿佛自言自语般,用不高但清晰的声音缓缓说道:“这大竹峰的黑节竹,看着黑黢黢的,不如别处的竹子青翠好看。但它是这青云山上最坚韧的竹子,风雨再大,也难折断它。”
张小凡依旧没有反应,但抱着膝盖的手臂,似乎微微收紧了些。
吕大信继续道:“我刚来的时候,也觉得这里很陌生,砍竹子好累,修炼好难。”他顿了顿,声音平和,“但时间久了,就会发现,这里的师兄们,面冷心热。师父……看着严厉,心里也是装着弟子的。”
他不再多说,重新拿起竹哨,吹奏起来。这一次,哨音更加舒缓,如同山间清泉,静静流淌。
过了许久,当日头开始西斜,吕大信准备起身回房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一直僵硬着的瘦小背影,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虽然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似乎融化了一丝丝。
吕大信心中微微一动。他知道,对于张小凡这样内心封闭、创伤极深的孩子,任何急切的靠近和同情都可能适得其反。他需要的是耐心,是创造一个安全、不被打扰的环境,让他自己慢慢放下戒备。
他站起身,没有去看张小凡,只是像平常一样,慢慢走回房间。
在他关上房门的刹那,他似乎感觉到,石阶上的那个小男孩,极快地、偷偷地,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足够了。第一次无声的接触,这样便好。
仇恨与悲伤的种子已然深种,但生命的韧性,就如同这大竹峰的黑节竹。只要有一点阳光,一丝雨露,它总会挣扎着,寻找生长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