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无声的注视像冰冷的蛇鳞擦过脊背,留下久久不散的寒意。凌微在黑暗中站了许久,直到四肢僵硬,才缓缓挪回床边。
恐惧依旧存在,但这一次,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他们”在监视她,警告她,甚至可能随时要她的命。躲藏和恐惧毫无意义,只会让自己更快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必须反击!哪怕力量微小,也要让对方知道,她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但如何反击?直接对抗是找死。她需要借力,需要更巧妙地利用眼前的局面。
苏清月递来的关于“江南漕帮盐”的纸条,就是一个机会。这既是信息,也可能是一个试探,看她能否提供更多价值。
而府里新来的“眼睛”,或许也能反过来为她所用。
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在她脑中成型——将计就计,反客为主!
第二天,她依旧像往常一样,看书、打理小厨房,甚至兴致勃勃地研究起了新的点心花样,仿佛完全未被昨夜的监视影响。
但她故意让翠儿去大厨房取食材时,显得格外小心警惕,还“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罐子,制造出小小的慌乱,低声嘟囔着:“哎呀真是……总觉得好像有人盯着似的……”这话自然是说给那些“新来的”耳朵听的。
下午,她又以“静心”为由,向王氏讨要了一些普通的经书和杂书,其中混了一本看似不起眼的、前朝文人写的《江南风物志》。这本书是她特意挑的,里面恰好有一些关于漕运和盐务的零星记载,虽然浅显,但足够作为引子。
她开始频繁地在窗前看书,尤其那本《江南风物志》,总是“无意”地翻到记载漕运或盐井的页面,然后用笔在上面做些简单的批注(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感想),有时还会对着窗外“发呆”,眉头紧锁,仿佛在思考什么难题。
她知道,暗处的眼睛一定在看着。
几天后,她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让翠儿再次给苏清月送去新做的点心,并特意叮嘱:“这次的点心用了新学的法子,或许味道有些特别,请苏姐姐品鉴指教。”
食盒底层,她同样藏了一张纸条。但这次的内容,却与之前不同。
她没有写任何关于江南、漕帮、盐的实质性内容,而是用了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写了一句看似没头没尾的话:
“《江南风物志》所言‘盐井枯荣,系于一脉’,甚是有趣,然不知其深意。姐姐博闻强识,可否解惑?”
这句话,半真半假。书里确实提到了盐井,但只是泛泛而谈。“系于一脉”则是她故意加的,听起来似乎暗藏玄机,实则空洞无物。
她真正的目的,不是传递信息,而是表演给暗处的眼睛看!她要让“他们”以为,她在和苏清月秘密交流关于江南盐务的重要信息!甚至可能掌握了某些关键线索!
这是一个险招。一旦被看穿,后果不堪设想。但她赌的是“他们”的多疑和宁可信其有。
送出食盒后,凌微开始了更紧张的等待。她不知道苏清月收到这张莫名其妙的纸条会作何反应,是否会看穿她的意图,又是否会配合她。
一天,两天……毫无动静。
就在凌微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弄巧成拙时,衔珠来了。
她依旧是来送回礼的,态度平静如常。但在放下点心盒时,她看似无意地用手指点了点盒盖上雕刻的一丛兰草中的某一朵。
凌微心中一动。
待衔珠走后,她仔细检查那朵被点过的兰草,发现花瓣的刻痕里,似乎用极细的笔点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墨点!
苏清月懂了!而且用这种极其隐秘的方式给了她回应!表示收到了她的“信息”,并暗示“已知悉”!
凌微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计划成功了一半!
接下来,她继续着她的“表演”。时而对着《江南风物志》长吁短叹,时而在纸上写写画画一些看似神秘实则杂乱无章的符号(夹杂着几个从账册上记下的类似朱砂符号的笔画),然后又将纸“慌乱”地烧掉。
她能感觉到,暗处的监视似乎更加频繁和专注了。
又过了几日,府里发生了一件“小事”。
那个翠儿觉得眼神吓人的新来采买婆子,突然因为“手脚不干净”(据说偷藏了厨房的半只鸡)被管家拿住,打了板子,当天就撵出了府。
凌微得知消息时,只是淡淡“哦”了一声,心中却明镜似的。这肯定是苏清月的手笔!她在不动声色地帮她清理身边的眼睛,既是保护,也是进一步向“他们”暗示:凌微很重要,我在保她,你们别动她,动她就等于和我撕破脸。
这是一种无声的威慑和博弈。
果然,之后几天,凌微感觉那股如芒在背的监视感似乎减弱了一些,至少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了。
她知道自己这步险棋走对了!她成功地利用了苏清月的势,给自己披上了一层“受到重点保护且有秘密价值”的外衣,暂时唬住了暗处的敌人,赢得了喘息之机。
但她也清楚,这只是暂时的。“他们”不会轻易放弃,迟早会反应过来,或者采取更激烈的手段。
她必须在这段宝贵的时间里,尽快提升自己的价值,真正获得苏清月的重视和更多的筹码。
她开始更努力地学习这个时代的一切,尤其是关于朝堂势力、经济漕运、各地世家大族关系等方面的知识。她让翠儿想办法淘换各种杂书野史,甚至偶尔向年纪大、见识多的老仆(比如那个曾帮她传递消息的送饭婆子,如今对她感恩戴德)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些旧闻轶事。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做一个会做点心的“巧手妹妹”,她要努力成为一个对苏清月来说“有用”的人。
这天,她正在整理听雪苑小库房里一些积灰的旧物(原主生母的遗物),试图找到一些可能被遗忘的线索,忽然在一个破旧的妆奁底层,摸到了一本薄薄的、用油布包裹着的册子。
册子纸张泛黄,字迹娟秀,似乎是女子的手札。
她好奇地翻开,里面记录的并非诗词女红,而是一些零碎的、看似毫无关联的信息:
“三月初七,京郊码头,漕船‘平安号’卸货,多见檀木箱,守卫森严……” “五月中旬,城南‘永昌’当铺收了一批死当,多有江南徽记……” “七月末,老夫人娘家侄孙赵二郎入京,夜宿‘悦来’客栈天字房,多见江湖人士往来……”
凌微的心跳逐渐加速!
这……这似乎是一本隐秘的观察记录!记录者心思缜密,关注点奇特,完全不像普通内宅女子!
是谁记录的?原主的生母?她一个不得宠的姨娘,记录这些做什么?
凌微猛地想起,记忆中关于生母的碎片非常模糊,只知她出身不高,性格郁悒,早逝。难道……她身上也藏着什么秘密?这些记录,是无意为之,还是……
她迫不及待地往下翻,手指忽然停在某一页。
那一页的日期,恰好是大约十年前,记录了一件小事:“腊月廿三,送灶日,见一陌生男子于后门与赵姨娘(老夫人当年的陪嫁,已故)密谈,男子腰间佩刀,柄上嵌有绿松石,似官制。赵姨娘神色惊慌。”
陌生男子?官制佩刀?赵姨娘?(此赵姨娘非表小姐赵婉儿,应是老夫人娘家的旧人)
而在这条记录的旁边空白处,有人用更细的笔,添了一行小字注释:
“疑与当年‘南漕案’旧事有关。”
南漕案?!
凌微的心脏猛地一跳!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案子,但牵扯到“漕”字,又发生在十年前……会不会和现在这摊浑水有关?!
生母的手札……十年前的神秘男子……南漕案旧事……老夫人娘家的旧仆……
无数的线索碎片在她脑中疯狂碰撞,似乎隐约要勾勒出某种模糊的轮廓!
难道凌家今日之祸,并非偶然,而是早在十年前,甚至更早,就埋下了祸根?!
她感觉自己似乎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巨大秘密的冰山一角!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了翠儿惊慌失措的声音,带着哭腔:
“小姐!小姐!不好了!老夫人……老夫人她快不行了!嘴里一直喊着……喊着什么‘报应’……还、还一直指着东南方向!”